“嘶...呼...”亚瑟拉从噩梦中惊醒,望着天上满当当的星星,不由苦笑。
还是梦见了...她这被幻梦境的神所眷顾的,竟也会做这么多的噩梦。
连信奉『暴食者』的邪教徒都来梦里欺负她...
不过,也的确,那是一个很恶毒的诅咒。
源自神明的力量,即便只是一点点微末,对凡人来说也足够致命。
被萝丝的毒浸染的人,会在短时间内承受巨大的痛苦,随后在绝望中化为一滩脓水,就算成为恶灵也不奇怪。
哦,那个坏家伙连恶灵都当不成,因为就连灵魂都被那来自神明的毒给腐蚀干净了。
活该...谁让他把那么多人喂给自己的神...
信奉那种邪神的家伙,大多都死有应得啦。
只是...她还会忍不住想:借用萝丝的力量,真的是正确的吗?
每次看见那些人凄惨的死状,她都或多或少有些许不忍。
也许是她太软弱了吧,总是怀抱着不该有的怜悯。
教典里说过:凡有罪孽者必得到清算,生前未受刑的,死后必要偿还。
虽然那是太阳神教的说法,但亚瑟拉还是觉得很有道理的。
审判总是正义的,合理的,那些罪人的确就应当被...
倦意又开始上涌,她的意识被轻柔地托着,浮浮沉沉间又一次坠入了梦境的深网。
“亚瑟拉,我的孩子。”那伟岸的白发人形伫立在眼前,又一次。
“你来了。”
“你是在眷恋这里吗?”她那嘴唇的弯弧比教堂都要巨大,亚瑟拉却并不觉得可怖。
“眷恋...?”亚瑟拉咀嚼这个词,困惑爬上眉梢,“不是您...将我带到这里的吗?”
“......”母神回以微笑,这一次,只有眼前的这一重身在回应她的问题,“我无权左右你的决定,向来如此。”
“一切只是循着既定的轨迹,顺着潮汐漂流。”
祂的话语隐含一种魔力,隔断所有的揣测和臆想,令人难以琢磨背后的真意。
亚瑟拉知道,那意味着尚且不是窥见真相的时候。
她唯一需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那命中注定的潮汐,继续前进。
去往科洛诺斯。
“......”
第一次从提露露的嘴里听见那个名词的时候,她近乎是毛骨悚然的发起了抖。
那是她第一次瞥见,『命运』的冰山一角。
在神秘界,流传着一个说法:『命运』是真实存在的,且无法被人力所掌控。
它像是一台机器,只要输入特定的题目,就会在复杂的运算过后得到唯一解。
题目是因,解是果,运算则是期间的经过。
因果乃至过程,都是既定好了的,就算过程可以有不同写法,但那一切也都在『命运』这台机器的运算当中。
起初她是不信这些的,她觉得选择会左右事件的发展,而最终构成果的,应该是每个人做出的选择。
就好像她选择回避外界,那么她的世界就永远只有一个小壳那么大,所有的变量都会被尽可能地缩小,变得安稳、安逸。
但当那句话从提露露的嘴里说出来的瞬间,她被现实狠狠地击碎了。
“你刚才、说什么?”她怔怔看着妹妹,看着那个自救济院的童年起就形影不离的好伙伴。
从前,二人亲如兄妹,后来,她们情同手足。
即使所有人都把她当成恶魔,提露露也始终站在她这边。
可她现在却仿佛看陌生的东西一样看着她。
不,她看的不是那个金发的女孩,而是——
——那背后的、名为命运的洪流。
“我说,我要去科洛诺斯之门。”那几个字轻巧地从女孩的嘴里滑出,带来灵魂上的震颤。
没错,正是亚瑟拉从前在神国里听到的,“科洛诺斯”。
她的观念一直都是错的。
原来,就连“回避”这个选择,都是命运既定好的事情。
所有人的背后都天然连着丝线,每个人都是『命运』的傀儡,被牵引着做出各种选择。
如果一切都是一场舞台剧,那么写下剧本的人会是谁?
是司掌『命运』的某个神明?
还是说...
就连『神』,也只不过是更精致的傀儡?
亚瑟拉没去管跳动的额角,反而是收束精神,再度将目光投向那伟岸的身影。
“我会去的...不论『命运』是涌动的潮汐,还是精密的机器,又或是定好剧本的演出。”
她的目光随着言语变得愈发凝练,渐渐褪去那种稚气和胆怯。
“我会注视它,并且,试着改变它。”
......
翌日清晨,当太阳刺破云翳,扎到眼皮上的时候,亚瑟拉就跟着惊醒了。
睡在床上似乎是个不那么正确的选择,虽然蒂亚设置了过滤强风的结界,但却没考虑到草原早上的大太阳。
没有遮蔽物,脸蛋直接暴露在阳光的射程里...这太糟了。
实在没法睡下去,她只能爬起来,懒散地穿好衣服,将头发扎了个松松的辫子。
随后——
干脆把另外两个人也叫醒。
她难得冒出来点儿坏心思,转过身便去推身边的龙人。
“蒂亚、蒂亚,别睡啦。”她一边晃,一边轻轻呼唤着。
这位平常习惯早起的优雅的龙人,今天居然有点赖床。
难道是因为夜空太亮了没睡好吗?
正当亚瑟拉迟疑着,要不要放她再睡一会儿的时候,龙人已经悠悠醒转。
“嗯...”浅色的睫毛颤动着,随后缓缓揭开,露出那藏着星星的金瞳。
“好亮...”她喃喃道,“好想把太阳...炸掉。”
“......”这个想法有点危险了。
还好不是真的要去炸。
从床上爬起的龙人打了个响指,那身神秘的布料就又一次裹在了她的身上。
将那繁星密布的深蓝夜空用黑斗篷盖好,她这才下了床,套上靴子走到一边,旋即抽出魔杖开始洗脸。
水流从杖尖涌出,清泉一般,打湿她的面颊,微微沾湿那银色的鬓发。
俏皮的水珠挂在龙人的面颊上,一路滚过她饱满的额头,纤细秀气的眉宇和笔直挺拔的鼻梁...
最后,滚到那唇上。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水流冲刷皮肤的哗哗声里,龙人忽然轻笑,她挂着那些晶莹的水珠,抬眸望来。
那一瞬间的风情实在难以描摹。
自原野上猛然吹来一阵清风,花瓣漫天飘扬,刹那间泼洒出无限的春意。
那些花和那抹轻笑,都像是被太阳定格了,烙成一幅画,深深印进女孩小小的心脏里。
“没...没有,就是...”她笨拙地把嘴来回张着,怎么也都想不到该怎么去说。
就仿佛她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有太多字句挤在喉咙里,却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憋得她有点发疼。
“呵呵...”龙人轻轻笑着,用魔杖把那些水珠从脸上拂开,一步步朝着亚瑟拉走来。
“傻姑娘,迷上姐姐了?”她贴过来,眨眨眼,那金色的竖瞳像是具备着灵性,神秘,而又有些酷酷的。
这可比贵公子什么的管用多了...
亚瑟拉的脸几乎是唰地一下就别开了,她捂着胸口,甚至外衣都还没穿,点点雪白的肤色正从衣衫的缝隙间透出来。
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视线里仿佛仍旧印着那张神明般完美的面容。
太近了、太近了...亚瑟拉几乎都能看清那人脸上细小的绒毛,微不可见,却在阳光下暴露出来,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就像她整个人那样,那么鲜活,鲜活地跳动着,拉住她。
像是在呼唤她。
以前怎么都没发现...那人的眼角上,有颗浅浅的痣。
如同隐藏起来的一点泪珠,增添出一抹柔情。
一抹让人骨头发软的柔情。
怎么就能...
“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她咕哝着就往后退,迫切地想要拉开些距离。
她怕那人听见,听见她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那鼻子、那眼睛、那嘴唇...哪个地方都像是长到她心坎里,怎么看怎么惊艳。
如果这也是『命运』...
那想改变它,好像真的很难。
她简直恨透了这么不争气的自己,索性咬着牙闭紧眼睛,这才鼓起勇气喊道:
“不要再捉弄我啦!”
拜托你了,不然我真的忍不住。
我怕我一不小心,爱上你。
后面的那些话堵在心里,和早饭一起咽了下去。
“......”
一行人如往日一样,吃了便餐后就开始赶路,据阿莱蒂亚所说,她们离那只蟹蛛不算太远了,今天之内就能见到。
剩下的事情只要用些神秘领域上的小手段就可以轻松解决了。
不过一路走来,龙人似乎都有点闷闷的,偶尔搭腔的几句也都很简短,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艾杜雅见情况不太妙,话也就越来越少,周围跟着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簌簌的风声,间或有一两声虫鸣。
太阳挂在天上,硕大一团,散发出热气,弄得人心里也有点焦焦的。
她们就这么一步步走着,走在这片苍茫的天地间,只有脚步声和身后荡开的来路标志着她们仍在前进。
和风连太阳的热度都吹不散,更不要说那种挥之不去的焦灼感。
天边挂着几缕白云,远得像是要躲到世界尽头。
呵,连云彩都躲着她。
龙人的眉头跳了跳,一脚将碍眼的碎石踢开,靴子发出响声。
啪嗒——
那石头飞出好一段距离,不知要压弯几株花草。
别想那些了,阿莱蒂亚告诫自己。
无论起因为何,你到底是做了对不起那姑娘的事。
做错了事,就得好好补偿她,任她打,任她骂,任她使小性子,任她...
疏离你。
那是她的自由,那该是她的自由。
你要做的,只是哄着她,在她难过的时候陪伴她。
别肖想更多了。
可她就是——
可阿莱蒂亚她就是觉得心痛。
看到小姑娘躲着她,就会觉得心里硌硌的。
龙人历经了漫长的岁月,在那些时光里,疼痛对她来说不过是清醒,是鞭策,是维持理智的苦口良药。
可这种痛不一样,它像是沙子、像是小石子儿,掺进身体里,一遍遍的反复去磨。
到底是血肉之躯,她怎么受得住。
那种顽疾一样的情感又来折磨她,叫她走着走着就忍不住想起那抹身影。
那是洁白无瑕的天使,是委屈可怜的小狗,更是一双渴望去到外界的、脆弱的眼睛。
多想把那姑娘搂在怀里啊...
想吻到她脸颊通红,又想用手指在她掌心里慢慢划圈...
想对她一直说喜欢,直到她信以为真。
“......”
阿莱蒂亚捏了捏眼角,抛开那些幻想,努力收束起精神。
随后,她睁开眼睛,目光直指前方:
“我们到了。”“还要走多远?”
软乎乎的提问声和龙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接着,她们又默契地同时笑了起来。
焦灼感倏地一下,便随风飘到不知哪儿去了。
“我们已经离目标很近了。”阿莱蒂亚转过身,凑到两位伙伴跟前,魔杖被她从斗篷里缝着的夹层中抽出来,在她手上翻了个花儿。
随后,她轻点空气,散逸出的金光便在三人中间铺开一幅画卷。
那似乎是张简易地图,上面标注着几个点。
龙人将魔杖凑近其中一个点,杖尖荡漾起蓝光,晕染了那个点位。
“这是我们所在的位置。”龙人简洁地说着,随后又指向另外一处,标记出红光,“这里是蟹蛛目前的位置。”
那个红点还在地图上不断移动着,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前行。
“这个距离就是安全范围的极限了。超过这个距离,它就有可能发现我们,便不会在这附近产卵了。”阿莱蒂亚一边说着,一边渐渐端正了表情,现在,她看起来很有军师范儿了。
亚瑟拉望着那张严肃起来的面孔,微微出神。
那颗痣又在眼前晃来晃去,和旁边那暗金色的耳环一样,都在吸引着她的目光,要她的视线跟随着移动。
移动着移动着...就看见下面那张红润的唇一张一合,“军师小姐”又继续将她的计划娓娓道来:
“这附近有一片浅滩,理论上那是个合适的产卵地。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悄悄跟在它后面,然后用远程手段观测,看它会将卵产在何处。
“等它远离再行动,直接将蟹蛛卵取走。”
她顿了顿,随后简单总结道:“这样,我们就能在不惊扰母体的情况下最大程度的完成目标。”
一口气说完,龙人的面色缓和下来,旋即将目光扫过两位同伴。
“还有哪里不明白吗?”
小亚瑟拉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讪讪地举起了手,露出怯生生的表情,像是想提问却又有点不敢。
龙人弯下腰,与小姑娘平视,换上一种温柔的口吻道:“怎么了?”
小姑娘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哄小孩一样的姿态,但她没说出来,而是绞了绞手指:
“蒂亚...其实...”
“其实我可以让它自己把卵都让给我们的。”
艾杜雅愣了,龙人也愣了。
她们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对视的时候甚至能从彼此眼里看见疑惑。
什么叫...自己把卵让出来?
还没等她们发问,亚瑟拉就温吞地解释起来:
“就是,我可以和它做个交易,我为它施加祝福,然后它把那些卵送我们几个...”
“原、原来还能和魔物做交易的...”艾杜雅咕哝道,“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因为通常来说是不能交流的吧,我也只是恰好能和一部分魔物说话而已。”
“又是‘萝丝的礼物’?”阿莱蒂亚刮了刮小姑娘的脸蛋,笑得很温和,“这次倒是不错,能给我们省去很多麻烦。”
要是真按照原先的办法,虽然稳妥,却得花上好几天的时间。
『不过...』她悄悄地用魔法给亚瑟拉传声,『这不会需要什么代价吧?』
小姑娘轻轻摇头,向龙人露出微笑,示意她放心。
毕竟萝丝,那掌管幻梦境的蛛神,一直都是个温柔的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