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一层保障,她们也不再需要计划什么的了,三人径直便往蟹蛛所在的方位行进。
远远地,就能看到它的身影了:一大块青灰色的甲壳,看起来和苍翠的草原格格不入——
蟹蛛主要以矿物和水生生物为食,当然也不需要与原野对应的保护色。
它们主要依赖的,还是那身硬甲和巨钳。
离得近些,便能捕捉到那甲壳上闪耀的结晶光辉:它们折射着太阳,正发出一种虹光——
那是矿物构成的结晶。
蟹蛛吃下的矿物会在精炼后凝集,为它们披上一层“装甲”,那层矿物结晶天然具备阻抗性,甚至能为它们抵御掉四弦以下的近乎所有魔法。
换言之,寻常的生物根本无法伤及其分毫,就连冒险者们也往往只能依靠攻击那些没有生长出结晶的脆弱的关节处,以此来取巧获胜。
此时,它正朝着三人摆出一副耀武扬威的姿态,一对巨钳不断开合着,发出威吓性质的声音。
“咔——咔!”
那巨钳的内侧隐隐有着锯齿般的结构,边角的结晶被摩擦着,甚至闪烁起火花。
“呃...”艾杜雅有点紧张起来,视线悄悄往小牧师的身上飘,“看起来,我们八条腿的朋友似乎不太高兴?”
老实说,她挺怕蜘蛛的,所以要和这种魔物开战,那得提前做足心理准备才行。
万一和平交流行不通...
“它确实不太高兴,似乎...”亚瑟拉咬着指甲,短暂地思索了一下。
“它好像很怕你身上的...味道?”
“味道?”艾杜雅愣了愣,她能有什么味道?
“虽然这两天确实没洗澡,但蒂亚给我除过臭了啊?”
“嗯...不过这也没什么影响。”亚瑟拉抬起手,五指张开,对准那只蟹蛛。
“tha...a..kata...tate”从她的口中流泻出某种近乎于蜘蛛爬行的沙沙声,让旁边的女战士打了个哆嗦。
有那么一瞬间,艾杜雅感觉身上像是真的有蜘蛛在爬。
好在那只是错觉,别说蜘蛛了,连草地里的虫鸣声都一下子止歇了。
四周猛地安静下来,有鸟类扑腾腾地飞走,似乎在预示某种不详。
随后,那只蟹蛛,那个比马车还大的大块头,突然——
——跪了下来。
甚至不能叫跪,这东西几乎是趴在了地上:
那属于蜘蛛体征的八条腿向着腹下弯曲折叠,整个躯干部分都贴向了地面,周围的花草被压塌一大片,原本高度足有三米的巨物霎时间变成了一米高的扁南瓜。
它在表示臣服。
而亚瑟拉上前几步,趟过地上的花草们,去摸它背上的甲壳。
凉凉的,有的地方略微有点划手,那是矿晶的棱角,是它甲壳外的小刺。
“真乖真乖...”
阳光下,少女和巨大的怪物平和地交流起来,像是亲昵的友人。
有些割裂的两样事物放在这草原里,在那光的照耀下居然有些圣洁的意味。
那光洒在她的身上,为她的发镀上一层更璀璨的金。
同时也铺在那青灰色的甲壳上,把那上面覆着的水晶甲照得闪闪发亮。
一种传说与史诗的气息油然而生。
“你觉不觉得,很像?”艾杜雅朝着旁边的龙人小声问道。
“像什么?”
“像是那种古老壁画,历史传说什么的。”
没有搭腔,龙人只是静静注视着,注视着女孩为那只魔物播撒祝福。
自她的眼瞳深处掠过一抹金色,像是流星倏然划过。
“......”
看着眼前用肢体疯狂刨土的蟹蛛,艾杜雅忍不住有些汗颜。
“所以...咱们的委托,就这么轻松的完成了?”她望向两位伙伴,总感觉这第一趟冒险显得有点草率。
虽然又是遭遇了从二层巡游过去的毒史莱姆,又是碰到了大锤怪的,甚至还遇到伙杀人如麻的盗贼团...
但感觉还是怪怪的,和她想象中的冒险完全不一样。
感觉像是来旅游的,一点儿紧张感都没有。
导致她的幻想破灭的罪魁祸首之一,阿莱蒂亚此时说道:“不然呢,省时省力还不好吗?”
“也不是啦...就是,你不觉得它自己把卵挖出来送给我们,有点怪吗?”
闻言,龙人挑了挑眉毛。
“那你就等着看吧,后面还有更怪的呢。”
现在就觉得匪夷所思,那实在是为时过早。
这女孩,这被神明所选中的...注定会在未来掀起更多的波澜。
更大,也更汹涌。
“哪里怪了...”小亚瑟拉在旁边嘟着嘴,“这不比偷走它的蛋要好多了...”
实际上,对于蟹蛛而言,这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它从萝丝的宠儿那里获得了赐福,可以凭空从灵界抽取力量来产卵,就像人类的巫师们施法时那样。
甚至那些子代非但没有因此变弱,反而还得到了增强——
它们将不必依赖透明甲壳的拟态,天生就具备一定的奏弦能力。
这或许将是一支崭新的血脉,新生的变种!
而小小的几颗卵...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是升格面前的小小代价罢了。
它用足肢轻轻将最后一捧土刨开,动作小心得像是在对待珍贵的贡品。
它只恨自己没有人类一样的巧手,不能将那卵双手奉上,献给那神明在人间的代行者,以表它的虔诚。
但那位大人,她还是笑了。
那代行者甚至肯走过来,微笑着抚摸它的背甲,这是否意味着一种肯定、一种褒赞?
啊...真是...无上的光荣。
它颤抖着,那躯壳里的灵魂都在轻微地摇晃。
赞美您,祝福您...
“嗯,你的好意我收到了。”亚瑟拉笑得更甜了,那些情绪反馈过来,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开朗了不少。
艾杜雅弯下身子,将卵从土坑里搬出。
这就是最后的了,刨去委托,刚好多余出来一颗,可以留着当晚餐。
这东西沉甸甸的,将近半米那么大,估计都够她们三个一块儿吃了。
可能还吃不完。
她抱着那硕大的蛋,有些艰难地走出土坑。
“好了,可以放地上了。”龙人轻轻颔首,手中魔杖一指,清泉叮咚流淌。
纯净的水将其上的沙土洗掉,随后那蛋又悬浮了起来,连底边也被洗了个干净。
做完这些,阿莱蒂亚又打了个响指,将那枚卵收入了漆黑的空间。
“说起来,我早就想问了,你那个,把东西收起来的魔法...”艾杜雅又摆出那副好奇宝宝的面孔,眨巴着眼睛凑到龙人边儿上,“是什么原理?”
“不告诉你。”龙人微笑着回道。
把女战士气得直跺脚。
“总当谜语人,你会遭报应的!”她一边大叫着,一边抓了抓头发。
哎,感觉头好痒,待会借点水洗洗...
头。
轰——
一道巨大的爆炸声炸响,震得艾杜雅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鸟雀被惊得在天空中乱飞,那只蟹蛛也连忙摆出了应敌的态势。
可怜的小亚瑟拉被吓得差点摔在地上,正捂着头蹲成一团。
龙人则站在了最前面,手中已然握紧那柄黑枪。
就在众人前方不远处,在那平原上空——
一轮太阳,正冉冉升起。
那是一团很大的火球,转眼间便被凝练到相当的程度,这个距离下,如果任由它爆炸...
“唳——”
尖锐的鸟鸣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气息,像是要与那轮太阳般的火球争锋。
“往那边去,我先走一步。”龙人匆匆说罢,便持枪一扫,将空间生生撕开一道裂缝。
裂缝的对面是一片深色的虚空,其间有点点微光闪烁,看起来神秘又危险。
旋即,阿莱蒂亚整个人便踏进了裂缝,她的身影汇入那片涌动的深紫色,最终消失不见。
余下的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我们骑着它过去。”亚瑟拉伸手指向那只已然匍匐在地的蟹蛛,“这样至少比两条腿走得快。”
她眼底的惊惶尚未褪去,却好像有什么支撑着她。
来不及细想,红发的女战士轻巧地跃上了那覆着矿晶的坚壳。
旋即,朝着下面的小牧师伸出手:
“抓稳了。”
......
打破空间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构建稳定的空间。
仓促之下,阿莱蒂亚来不及带着人行进,她只能采用一点儿相对原始的土办法——
——莽过去。
这么做的好处也显而易见:当她的双脚再度踏上地面时,那炙风裹挟过来的热浪,尚且不算多烫。
她仰头望向天空,望向那橘黄色的巨大火球,随后眼瞳中亮起了金色的星光。
视线中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草地不再葱绿,天空不再湛蓝,火焰也不再鲜明。
唯一显眼的,是那一条又一条的线。
它们是彩色的,将整个世界割裂成细碎的小块,有些平静地伫立在空中,有些则在不断躁动着。
而她捕捉到了那其中最狂躁的几根。
它们正跳着踢踏舞,舞步在急促中愈发狂乱,发出令人不快的噪音。
她一把将那些弦抓在了手中,同时持枪的右手重重一挥,让枪柄猛地与空间相撞!
砰——
那声巨响盖过了弦的噪音,空气骤然迟滞,宛若被人按下了减速键。
下一秒,火焰陡然开始消融。
失去了弦的震荡,没有灵界能量的填充,它便再难以为继,很快就彻底溃散,崩解成星星点点的火花。
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在残余的风中,阿莱蒂亚环视四周。
她看见一伙貌似是太阳神教的人,和一队鹰身人。
那些白袍子当中,有人受了重伤,看起来是撕裂伤,深可见骨。
血正从他的侧肋向外狂涌,眼见是活不长了。
而那个流血的男人旁边,一位少女正怒视着她。
少女有着金发,一双金瞳正死死盯着她,像是发怒的狮子。
“为什么插手!”她近乎咆哮般嘶喊着,“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
“就差一点,就能将你的同伴们撕碎了?”阿莱蒂亚冷笑,“你们这些白袍子,还真与理智这个词无缘。”
“你——”女孩气急,高举魔杖就要施展新的法术。
她要让这个突然出现的讨厌鬼付出...
不行,不对,理智...要理智。
她努力试图收束自己的灵性,不让那些疯狂继续躁动。
对方的实力不明,且明显在自己之上,没有表露出攻击欲望。
她不能再招惹更多的敌人,鹰身人已经够难对付的了。
鹰身人...对,它们,它们杀了老先生!
她的眼睛又一次燃起火来,身为太阳神教的『圣女』,她决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在她的眼前白白死去!
她要那些鸟身的杂种给她的同伴陪葬!
少女左手里的法杖咚地捶在地面,口中低声轻唤:
“『曦炎』,做我的剑!”
那顶端有着黄金鸟装饰的杖,猛地闪耀起金光,如同又一轮小小的太阳,璀璨而滚烫,将那鸟型装饰的每一片羽毛都衬得圣洁无比。
而神圣,是决不会姑息敌人的。
霎时间,火焰凭空升起,无数的火流汇聚成烈焰之剑,带着炽热的火光,纷纷向那些生有羽翼的鹰身人扎去!
那些鹰身人凭借着敏捷性左右闪躲,却还是有几只被击坠,顿时掉落在地,开始燃烧起来。
火焰烧得到处都是,周围一大片草场几乎都化为炼狱,那些有着灰白相间羽毛的鹰身人就仿佛是坠落的白鸽,倒在火海中哀嚎。
唯有一只例外。
那为首的鹰身人一袭火羽,俨然是它们的领袖。
它自那燃火的剑雨中钻出,迎面向着少女俯冲。
利爪中,两片利刃般的长羽窜起火焰,自半空中旋身便向少女砍来!
而少女的右手高举着的魔杖,此时也绽放出金红交接的光芒。
“你要为你的族人付出代价!”伴随着她的呼喊,那魔杖的尖端凝聚出一柄长刃,像是整个魔杖都化为了剑柄,而在那之上,黑色的火焰安静地流动着。
那是近乎凝为实质的,无限接近于『毁灭』的火。
“真是个疯丫头。”龙人轻叹着,左手伸入怀中,抽出了那杆橡木魔杖。
时间像是变得很慢很慢,她甚至能看清那些白袍子脸上的手足无措和慌张。
下一秒,龙人再度撕裂空间,瞬间来到那一人一鸟的中间。
左手魔杖朝着身后一点,右手猛地持枪一挑——
『星光透镜』拦住了鹰身人首领的攻击,那缩小了防御范围的金色屏障变得格外坚固,轻而易举地将那火焰斩击的威力抵消。
而另一边,女孩被那一枪的力道直接挑飞,那巨力甚至令她的魔杖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漫长的轨迹——
——随后轻巧的落在了龙人的手里。
“小孩子别学别人玩火。”龙人晃了晃收缴来的魔杖,上面流动的黑炎巨剑渐渐消解,整个杖身不再滚烫。
嗯...凤凰羽毛的杖芯,还不赖。
就是可惜,有点暴躁,就和它的持有人一样。
“把我的魔杖还给我!”那小姑娘就在不远处瞪着眼睛,她紧握着权杖,却不敢发动攻击。
多像只发怒的小猫。
“还给你...?”龙人轻笑,“还给你,好让你再继续这种无谓的厮杀?”
“这好像...并不是你们来这里的目标吧?”
她的话令少女瞬间僵硬了一下。
随后,那具身躯立马绷得更紧了——那黄金鸟法杖隐隐发出微弱的白光,周围的其他神职人员们也都纷纷摆好了战斗姿势,有的抽出魔杖,有的捧起圣典。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呵,刚才怎么不动手?”龙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这些人加在一起都不足以构成什么威胁。
甚至还不如...
她转过身,枪尖直指那鹰身人,眉毛微挑,神情倨傲:
“来,和我打一架,赢了我就叫人把你的族人们治好。”
那金瞳里似有星芒闪烁,神秘而又危险。
有着火羽的鹰身人似乎听懂了,转而发出一声长鸣。
“唳——”
它举起手中的长羽,周围的风似乎都在那鸣叫声中变得炽热。
即兴的决斗秀场,即将拉开帷幕。
“喂,什么叫给它们治好,它们可是——”旁边的少女不满地嚷嚷道,可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金色的注视倏然拉停了。
像是拉下了停炉开关的蒸汽机械,飞快地陷入了瘫痪。
那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威压,如同倾塌的天幕一般,将女孩死死压倒在原地。
她几乎不能呼吸,倒退了好几步才缓过来些。
“怪物...”她喃喃着,努力平复着气息,平息着快要蹦出来的心脏。
旋即,在那擂鼓般的心跳声中,她听见了由远及近的呼唤。
“提露露——”
“提、露、露!”
那是她的名字,而会这样喊她的人,印象中只有一个。
金发的少女循声望去,风随着她的视线飘动,一路延伸向前。
于那苍茫一片的天地间,她瞥见了自己那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