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寄不出的信 (part.2)

作者:小鸟的第一千万颗谷子 更新时间:2025/5/27 9:45:25 字数:3853

歌姬的演唱已然被截停,只剩下留声机还在播放着又一首曲目。

那些古铜管线被粗略地收拢在一个大铁盒里,铁箱子正随着蒸汽,喷吐出略有砂砾感的前奏。

它在低声的部分表现得显然不太好,没了瑟兰妮动人的歌喉,这一缺点便暴露出来,显得这首歌的前调有些沧桑,像是中年水手那嘶哑的喉咙。

整个酒馆里再没有先前的轻松气氛,转而是带着海风的火药味儿。

“这位小姐,可否请您将魔杖放下?”布罗德里克悄悄向后退了两步,同时脸上堆起笑容,“我与您无仇无怨,魔杖这么危险的东西——”

“闭嘴,叫你的人滚出去。”龙人的眼里蕴藏着怒涛,那金色的眼瞳像是能吃人。

阿莱蒂亚才懒得和这种货色废话,要不是还身处在酒馆里,她早就让这些蠢货的脑袋和西瓜一样爆在地上了。

可布罗德里克,他这样的高贵公子哥儿怎么可能忍着连续吃两次瘪?

他着牙看向那龙人,眼里流露出一抹凶狠:

“如果我说不呢...?”

“那你就和你的这两位饭桶朋友们,好好领受教育...”她腾地站起,椅子被她那乌黑有力的大尾巴掀翻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她快步来到那个小少爷的面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手中魔杖连甩两下,直接将那两位“保镖”打翻在地上。

随后,光芒一闪,她和她手里拖着的公子哥儿,便消失在了原地。

没过半分钟,空间裂口再次绽放,被丢在地上的布罗德里克已然是鼻青脸肿了。

他显然经历了一场痛殴。

哦,主啊,那个疯婆娘,她竟敢用星星砸他!

鬼知道她用了什么把戏,在那星空般的空间里,金色的流光像是有了意识,一下接一下地往他脸上招呼!

他差点被活生生砸死!

总算能从那鬼地方逃脱了,他挣扎着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便往酒馆的门外跑。

仓皇间,他撞翻了桌边的麦酒,琥珀色液体泼在他珍珠缀边的袖口,他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高喊着“太阳神保佑我!神呐救救我吧!”之类的话,狼狈地逃走了。

连同他的跟班们一起。

“......”

气氛很快缓和下来,留声机仍在奏着曲,韵律渐渐转向悠扬。

艾杜雅和其他冒险者们帮着把翻到的几张桌椅整顿好,又坐了回去。

一切很快又回到了最初的恬然,只是有两桌冒险者匆匆结了账,灰溜溜的走掉了。

灯光下,艾杜雅大嚼着嘴里的烤串,随后将麦酒一口灌下,哈了口气道:“这姑娘唱得真不错。”

“而且刚才还和那小少爷对着干,挺有胆识的。”说到这里,那边舞台上,瑟兰妮若有所觉似的,朝着女战士眨了眨眼。

“我可是直接把那家伙拎起来揍了一顿,怎么不多夸夸我?”阿莱蒂亚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帮她把酒添好。

金黄的酒液伴随着麦香,从大号的木桶里流淌出来,撞碎在杯底,搅动冰块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给歌曲伴奏。

“那确实该夸夸你,至少你没再发狂,不然整个法涅斯都不够你拆的。”艾杜雅笑嘻嘻地接过那杯酒,旋即和龙人碰了个杯。

“好吧,咱们谁也别说谁,你下午搞的那出也把人吓得不轻。”龙人喝下那口酒,手里的叉子慢悠悠地卷起一小簇裹着酱汁的面条,缓缓放进嘴里。

她将面条嚼碎后吞下,将那绵密的味道细细品味完整,这才继续说道:“就差一点儿,你就要陷入那段过去的回响里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阴恻恻的,让人禁不住脊背发凉。

“你就吓唬人吧。”艾杜雅朝她翻了个白眼,转而又埋头对付手里的烤串去了。

空气又短暂地安静下来,只剩流淌的音乐声和那流浪歌姬的浅吟轻唱。

阿莱蒂亚这才意识到:小家伙今天的话,似乎格外的少。

她侧过头,看向旁边坐着的小姑娘。

此时,这金发的女孩正望着杯里的甜牛奶发呆,面前的餐盘明晃晃的,上面摆着的爆爆芙还剩下两个没吃。

那双蓝眼睛透过杯中牛奶的液面,像是在凝望别的什么事物,显露出一种忧郁。

“怎么了?”她轻声问。

伴随着她的发问,音乐短暂地停滞,刚好切到了另一曲。

而那人偶一样的女孩倏地回了神,像是具备了生气。

“啊...我在想,提露露似乎,提到过那个名字。”她咀嚼着那个有些复杂的辞藻,“布罗德里克·弗拉梅尔...”

“啊,我想起来了——伊格纳西奥,前任的教皇,就是被提露露带着神谕赶下台的。”她以很小的声音发出惊呼。

这件事其实算是教团的秘密,只有坊间有流传说伊格纳西奥教皇是因为品行不端才下台的。

而太阳神教对世间的公开说法是——伊格纳西奥·弗拉梅尔,将教皇的身份和姓氏一并让与了拉塔西斯·艾森,他将成为新一代的『法提斯』,带领教众继续讴歌太阳。

毕竟是数百年不见的真『圣女』,没直接让位给她,都已经是教团的其他派系阻挠的结果了。

不过...

“原来她真的是神选者啊。”阿莱蒂亚望着杯里的麦酒,看着里面细密的气泡一个接一个的浮起,“但是...为什么呢?”

她的目光悄然带了些疑惑:为什么太阳神教整整几百年没有神选者,又为什么偏偏是她?

那个姑娘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

“就我猜测,她以前应该从来没接触过太阳神教吧。”龙人的话语淡淡的,却在亚瑟拉的心头掀起巨浪。

她原先不曾考虑过这些,但是蒂亚这样一问,她才突然意识到——

以前在救济院,虽然名义上修女们和纳西亚奶奶都是『黄金耀阳』的信徒,可事实上,她们信奉的分明是萝丝,是幻梦境的蛛神。

而孩子们参加的那些仪式和祷告,自然也都并非太阳神教内部的正式标准。

那么,那位司掌着审判和火焰的神明,为何会在沉寂数百年后,选定一个从未向祂祈祷过的小姑娘,来当『圣女』?

她被自己的一系列念头刺得毛骨悚然,一瞬间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心灵深处,对太阳神教的印象悄悄地崩掉了一个角。

还好她不是『黄金耀阳』的信徒,不然恐怕信仰都要动摇了...

但还是有够吓人的——没什么比崇拜的神胳膊肘往外拐这种事更可怕了。

要知道,对相当一部分信众来说,信仰就是他们的一切。

有些狂信者为了神,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可——神明却有背弃信徒的嫌疑?

她空着的左手悄然间握住了座位边的法杖,攥得很紧。

那萝丝呢?祂也会吗...?

不,不能这样想。她在心里对着自己说道。

祂可是货真价实地保护过,而且不止一次...

如果要背弃,那祂一开始大可不必伸出手。

更何况,关于那位太阳神的事情尚有很大一部分未曾浮出水面,仅凭眼下的这点细枝末节和猜测,不足以拼凑出什么。

她努力地平复着心情,将心神一点点从方才的震撼中抽离。

“啊,我有打扰到你们吗?”一声礼貌的问候推了她一把,她得以将目光越过身旁的阿莱蒂亚,望向声源。

来者正是瑟兰妮,那位在从米伦威尔远道而来的流浪歌姬。

此刻,她正鞠躬朝着几人施礼致意,随着她浅色的裙摆微微起伏,像是有海风带着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那层层叠叠的手链跟随动作摇晃,贝壳和彩石在细绳上碰撞着,发出海浪轻拍礁石般的响声。

“瑟兰妮,一介流浪的吟游诗人,很高兴认识你们。”歌姬轻轻微笑,一头橙红色的卷发在酒馆的灯光下显得平和安逸。

几枚贝壳发饰错落其间,如同大海馈赠的皇冠,为她增添了几分灵动与俏皮。

“尤其是你,勇者小姐。”她补充着,还朝阿莱蒂亚眨了眨眼。

“好吧,看来龙人的英勇,为她赢得了不错的名声。”艾杜雅朝着瑟兰妮举杯,“也很高兴认识你,百灵鸟小姐。”

“啊,相比于百灵鸟,我更喜欢粉丝们叫我夜莺。”这位活泼的歌姬说着,短暂地瞥了眼艾杜雅放在一旁的单手剑,“看起来,您也是位英勇的战士...”

说到这里,她掩嘴笑了起来:“您可比那些公子哥英俊多了,也潇洒多了。”

“可以的话,真想和你们喝上几杯...”她眨了眨眼,旋即露出遗憾的表情,“今天太晚了,我还得调整节目表...”

不过很快,那抹遗憾就转变为了期待。

“等到丰收祭的晚上,我想好好酬谢一下你们,几位有空吗?”

......

新租好的旅馆里。

“那个歌姬,你们怎么看?”阿莱蒂亚抻了个懒腰,旋即坐在干净的床铺上,把尾巴伸的老长。

“什么怎么看,小亚瑟拉还在这儿呢,你不要老是乱猜别人的意图。”艾杜雅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便把自己摔在床上,感觉今天格外的累。

“啊,不用顾虑我...”小家伙坐在桌前,手边摆着张莎草纸。

她正在写信,虽然不会寄出去,但这可以帮助她整理思绪。

她有好多问题要问提露露,关于太阳神的...关于过去的...

明明笔尖已经落了下去,却迟迟没有写出字。

墨水一点点洇湿了纸张,灼出一小片黑洞,像是被人用魔杖烫的窟窿。

旁边又传来同伴们的闲谈:

“你想想,换成是你,你会仔细酬谢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吗?”

“那怎么了...那又不能说明什么...”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的,真热闹呀。亚瑟拉想着,嘴角悄悄露出笑容。

很多时候,她只要听着这样的声音,就会格外安心。

像是回到了救济院里,米德尔,提瑞斯,露薇娅...那些朋友们,那些家人们,他们总是热热闹闹的,像是一锅杂烩汤。

每个人的性格都各不相同,都有自己的小脾气,一不小心就可能要打架。

可是在一起炖得时间久了,也就烂熟了,最后不分彼此,谁也离不开谁。

这就是家人的纽带啊。

她将这些天的冒险经历一笔笔写下,把蟹蛛的大钳子,龙人的霸气威武的黑枪,统统都写上去。

她多想把这些事情,亲口跟那些家人说啊...

想告诉小米、瑞斯、薇娅...想告诉纳西亚奶奶——

她有了新朋友。

她过得很好。

当最后一个字母落成,她用指尖抚过 “纳西亚奶奶收” 的字迹,那些墨在烛台下微微泛光,像极了老妇人围裙上永远洗不掉的面粉星子。

烛火在晚风中摇曳,她将信折成纸船的形状,船头朝向着记忆中救济院的方向。

火苗首先吞噬了船尾的褶皱,橙红色的火舌顺着 “过得很好” 的笔迹攀爬,仿佛要将那些温热的字句舔舐成灰烬。

很快,纸船便在火焰中蜷曲成焦黑的贝壳,而她就只是看着,看着自己的字迹在火中退化成婴儿的胎衣,逐渐化作蝴蝶般的灰烬,被穿堂风托举着飘向敞开的窗。

烧啊、烧啊...直到火舌舔到她的手指。

指尖被灼出红痕,她却反而捏紧了纸船。

那些灰烬掠过她的发梢,恍惚间似有无数细小的光点正逆着月光飞去,每一粒都载着未说出口的思念。

而她捧着那簇灰,看着它们在掌心跳成星屑,唯有收信人的名字固执地凝成团,像块烧不化的旧硬币,沉甸甸地坠入手心。

“那些被烧成星星的话,你们会听见吗。”

温凉的夜风把她的话吹散了,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混入灰烬里,向着远方的地平线飘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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