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以前,要亚瑟拉参加这种比赛,她是不太愿意的。
大抵是要推脱一番,说自己是外行,比不过那些行家。
可说到底,料理看的不光是经验,为人着想的心意也很重要。
她又想起纳西亚奶奶说过的话:“你看,你记住了他们每个人的口味,做出来的东西当然会讨他们的欢心。”
“我想,像你这么细心的孩子,以后一定能成为很厉害的神职者或者厨师的。”
她将切好的肉抓匀腌好,摆在一边,阿莱蒂亚在旁边叮叮咚咚地敲奏水弦,给她把手洗净。
适当的场外援助是允许的,不然天知道举办方要怎么解决用水问题。
亚瑟拉打算做的菜很简单,是鲍汁盖饭和杂菜汤,原先在救济院常有的餐食。
味道说不上很出众,但她就是有点想念,有点想吃。
她将锅烧好,没有油,就只用肥肉在锅里刷了两圈儿,薄薄的肉片在锅里发出滋滋声,锅底被蹭得微微泛光。
旋即,她便将蔬菜丢进去,加上些玫瑰盐,简单翻炒。
洋葱最先爆出香味,在那之后,胡萝卜和土豆在锅里滚出清爽的香气,而番茄则不甘示弱地把它们盖过。
记得以前纳西亚奶奶还说过,在二十多年前,蒸汽改革还未开始,岩盐还尚未普及,穷人们连海盐都吃不起。
她无法想象那样的日子,毕竟就算孩提时代再困窘,她也是在救济院里长大的,是在关爱中长大的幸福的一代。
有关于贵族的垄断和平民食材的发展史,似乎都能出一本厚厚的书,可那到底都成了时代的影子,没有几人愿意翻开那泛黄的纸页。
蔬菜被炒了个七成熟,也就该添水了,她把提前备好的酱料倒进去,旋即看着阿莱蒂亚用魔杖将水注入。
水流遇到锅内的高温,发出激烈的滋滋声,撞碎成袅袅的白烟,一股猛烈的香味顿时就冲了出来。
“我帮了这么多忙,做出来的菜是不是得有我一份功劳。”龙人打趣道。
亚瑟拉扑哧一笑。
“都是你的功劳。”她说着,又开始准备新的酱汁。
将泡好的蘑菇和水分开,取其中的一些水来做料汁的底汤,再加入一些香料和苔藓酱。
这种苔藓酱,是由锈菇和阴影苔藓作为主料制成的,算得上是工业革命的副产物。
锈菇,顾名思义,往往长在蒸汽管道附近,是一种荧光蘑菇,主要靠管道中的鲸油和金属物质维生。它们和阴影苔藓会发生奇妙的反应,产生一种深褐色的酱汁,尝起来咸咸的,而且格外醇厚。
反正没毒,虽然又是蘑菇又是苔藓的,听起来怪怪的,但是便宜还好用,是穷人们的不二之选。
只需要一小捧,洒在黑面包上,就能把加了锯末的垃圾食物变得像贵族烤肉般美味。
我用这个...不算作弊吧?亚瑟拉有些心虚地看向周围,发现其他人也和她差不了太多——厨子们都使出自己的拿手好戏,在比赛场中各显神通。
有人在开着大火猛猛翻炒,试图让每一份食材都留下锅与火的记忆;有人在罐子里挖出一大块凝固的汤膏,直接加到煮沸的热汤里;还有的则是在锅中不停地下入五花八门的调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炼药。
而这么一望,她才看见在身后杵着的提露露。
“啊,提露露!”她惊呼了一声,旋即意识到场合不对,连忙压低了声音。
“你怎么来了?”她有些紧张,还好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的锅,间或和同伴简短地交流两句。
这样看来,她倒成了最心不在焉的那个。她这么想着,提露露的身影已然走近。
“我不能来么?”她带着笑意,金色的眼瞳里闪动着揶揄,“是打扰姐姐和同伴们卿卿我我了?”
“什么卿卿我我,在做菜呢,做菜。”她说着,回过身,用大勺子拨弄起锅里的汤。
“喔~做菜哦,让我检查一下,你做的什么...”她微微踮起脚来,张望着锅里。
“杂菜汤啊,姐姐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她着重咬了“姐姐”那两个字,带着点儿家人之间的小默契。
“什么呀...”亚瑟拉微微撅嘴,“明明就变了挺多的。”
“所以你就打算用这个比赛?”提露露的嘴角弯弯的,看向石台上的其他摆设:
锅里焖着的米饭,腌制好的肉,切好的蘑菇丁,以及隐隐散发着熟悉味道的酱汁。
嗯...怀念的菜色。
“那怎么啦,美食不分优劣,谁说穷人的菜不能上桌啦?”
“况且——”
“当年在救济院偷藏糖块的手艺,现在要用到评委身上了?”提露露又好气又好笑,“嚯嚯,在外面学坏了是不是?”
亚瑟拉一张小脸红红的,但好歹忍着没和妹妹打闹起来。
一帮人看着呢...
“咳咳...可不能乱说。”她用勺子戳了戳锅底的土豆块,板起脸来有模有样的,“我就只是在做我想做的菜而已。”
“喔...那你加油,我的厨神姐姐。”提露露嬉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配合着摆出副老成的样子,“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这时候,钟楼一连敲了七声,暮色渐渐笼罩下来。
“啊,我该走了。”提露露说着,面露些许不舍,伸出手道,“祝你们好运。”
亚瑟拉起先还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握手,但当手掌相触的一刹那,她便意识到了什么——
掌心有些许异物感,像是折好的纸条。
她没有当场打开,而是目送着提露露的身影渐渐走远。
残阳把提露露的影子拖长,像极了救济院墙上那幅褪色的圣徒画像。
她收回了视线,锅里的浓汤正氤氲着熟悉的香气,那是时光沉淀的味道。
最后再洒上些调味粉,她搅合搅合,盛了一勺出来。
热气扑上脸颊,模糊了睫毛。
亚瑟拉一边朝着小碗吹气,一边透过袅袅的白雾,望向那道身影——
提露露正沿着石阶,一级级登上高台,每一步都像是在为自己加冕。
雾气把她的身影弄得模模糊糊的,像是扭曲的幻影。可她落座的瞬间,脊背挺得笔直,金发微扬像狮子。
如血的残阳烤不化她的棱角,反而为她披上战甲,要为她歌功颂德。
亚瑟拉仰头,将碗中的汤喝干。
酸意裹着微甜掠过舌尖,旋即是辛辣翻涌。
滚到腹中时却只剩满满的温暖。
她会喜欢的——毕竟她一向如燃心果般,灼灼发烫,又能熨帖每个人的肚肠。
......
很快就到了品评环节,几道魔法灯聚焦在高台中央,星星一般的金光照耀在主持人的红礼服上,把他的每一个纽扣都映得闪闪发亮。
在这主角般的光环中,他一手举着魔杖贴近嘴边扩音,另一只手托举着,誓要将赛场的气氛推至最高潮:
“相信大家已经和我一样迫不及待了,现在,让我们把目光投向评委席,今夜的美食之王!法涅斯的厨神!将在评委们公正的裁判下诞生!”
他简短有力的呼声又带动了更多的呼声,一时间场地里热闹极了,魔法的彩灯在上空一闪一闪的,如同繁多的绚烂的星星。
在这人造的星海中,一道道美食被工作人员们呈上高台,流觞曲水般的宴席,正式拉开了序幕。
“我们的第一道菜,来自言夏,用他们的名称来说,叫做‘素炒三丝’!这道菜看似...”主持人在旁边解说着,不想一上来就碰到了难处,他看着盘子里摆好的三色菜肴,顿时卡了壳。
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顺口开展了言语艺术:
“这道菜看似简单朴实,其中却有着大学问!尤其考验厨师的刀工、火候、以及调味!可以说是东方厨师的试金石!”
在他的胡诌下,三位评委面色各不相同,那道菜最先被端到提露露的面前,她优雅地用筷子夹了几根,以瓷盘接着,旋即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品味过后,她从神官服的腰侧抽出魔杖,轻巧地奏响风弦。
她的声音在风的鼓动下传播,回荡在会场里。
“入口爽脆鲜香,刀工也很不错,火候和调味把控得很到位,没有破坏食材的清爽,满分十分,我给打七分。”
她的微笑与中肯的评分赢得了很多人的好感,少女的亲和力总是一把不错的武器,而她向来善于运用自己的优势。
当然,评分没有虚假和夸张的成分,她一向实事求是。
她微笑着擦擦嘴,旋即将魔杖放在了面前的桌上,笑吟吟地看向另外两位“评委”。
第二位评委是个三十多岁的男性,看起来是和主持人差不多的类型,故作优雅的微笑,略显浮夸的衣着打扮。
他蓄着浓密的胡子,脸部轮廓硬朗,应当是个法兰人,棕色卷发,紫袍黑氅,衣衫边缘的银色纽扣在魔法灯下反着光。
面对端上来的第一道菜,他的眉毛先是蹙了一下,旋即便展开,手上的筷子轻巧地取了尖端的一小撮。
“嗯...”他将魔杖在手里转了转,等到把菜咽下去,才开始发表他的意见,“坦白说,我在法兰很少吃到言夏菜,但这道菜的确新颖,为我带来了不一样的冲击,首先,它不同于寻常的菜品,追求复合的味道和极致的香气,这道菜更侧重于一些...”
他想到先前那位圣女小姐的话,眼眸陡然亮了亮。
“清爽、对,就是清爽,入口如同有锡拉克山的清风吹过,裹挟着那湖畔的湿气,让人耳目一新;旋即又是马铃薯带来的泥土芬芳,混合着尖角椒的生机盎然。作为开胃小菜或者拿来解腻,都是上佳之选,我想我会给到...这个分数。”
他说着,很骚包地将魔杖指向天空,杖尖迸射出拖着金色尾巴的星星,在天空中爆出一阵绚烂的华光,炸成一个“9”字。
提露露在为这马戏一般的魔术表演而忍俊不禁的同时,也有点小惊讶——
本来还以为这个布罗德里克拉来的家伙多半是凑数的饭桶呢,没想到还是有点东西的。
“看来这场赛事...不会那么无聊了。”她低声说着,眼底流转起笑意。
等到这道菜被推向第三位评委——那个木乃伊贵公子的面前,灯光打在他身上,许多人都暗戳戳地笑了。
而布罗德里克·弗拉梅尔则是有点儿咬牙切齿,还好这场比赛没有录影装置,不然他的这幅丑态,恐怕要被印在报纸上满天飞。
他伸手试图用筷子夹起那些切得比筷子头还细的细丝——
却以失败告终。
真该死!他在心里骂道,早知道应该在比赛公告里写上言夏人不得入内的,他是地地道道的黄金民,可不会用筷子!
“呃,看来我们的布罗德里克少爷,似乎遇到了点儿...小麻烦。”连续几次失败后,主持人试图用言语化解尴尬,却一不小心点破了这木乃伊的真名。
一时间台下隐约响起哄笑声。
还是旁边的侍者给这位小少爷解了围,他温柔地用筷子夹起一小撮菜,缓缓递到布罗德里克的面前,动作仿佛带了点...慈爱。
“笑死我了...”提露露在旁边憋笑憋得很辛苦,旁边的青禾也跟她差不多。
“也许那个小少爷可以发挥他们黄金民的优良传统,选择直接上手抓着吃,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她还是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那边布罗德里克已经气急败坏,脸都青了——哦抱歉,木乃伊是看不清脸色的。
总之,他几乎是有些怒不可遏,打分的时候魔杖都是抖的,没控制好风流还让前面几个字走了音。
“沃智能给他打四分!”
这当然是无伤大雅的,反正做这道菜的人可能也没想过会拿到冠军。
也许,他只是想恶心一下那个裹得和木乃伊一样的大少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