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的四周,火焰仍在燃烧。
某一个帐篷里,什么东西被点燃,发出一阵爆裂声。
它成为了发号的令枪。
龙人将长枪刺入了下界,拖曳出长长的影子,一路冲向那惨案的始作俑者。
而罗格,那个经历了转变的怪物,他不闪不避,仅仅是露出笑意。
枯木杖遥遥指向龙人的眉心,他那不见眼与鼻子的脸上难辨表情,只是咧着嘴,声音略带轻慢:
“我会将你的角做成挂饰,这是迈向征服的第一步。”
枯木与长枪碰在一起,阴影与暗色丝线纠缠着撕裂彼此。
这是第一合搏杀。
阿莱蒂亚的眼瞳里褪去了冷静与理智,在疯狂的边沿游走。
脚下便是万丈深渊,而她踩着那刀尖般细窄的路,在狂风中蜿蜒向前。
前路在哪——?来不及想,枪被她踩进脚下的黑暗里,压弯了弹向仇敌,隐隐碰撞出火星。
归途在哪——?不需要问,她左手拔杖,杖尖喷涌着烈火,轰碎几道飞刺而来的恶心触肢,余焰汇聚成刃,狠狠扎向那丑陋的三只手,将多余的胳膊又削去一条。
老魔杖的裂纹中闪过金色星芒,很快又隐没在橘红色的烈焰里。
她的战法凛冽又疯狂,『千口蠕行』只觉得头脑突突直跳,眩晕感席卷而上,他那不稳定的灵性崩塌了一角!
虽借由亵渎之力晋升成了『半神』,但他的仪式远远不够正规...他的人格正在溃散,他的灵魂正在崩溃...
需要血肉、更多的血肉!
只要吃掉更多的...我一定可以——
枯木杖接连割过七根弦,一连串的嗡鸣震响中,阿莱蒂亚意识到——他竟还妄图施展那个该死的魔法!
她猛地用长枪在空间上撕裂一道口子,瞬息便来到了那恶徒的身后,旋过身,长枪狠狠没入他的后心。
“噗嗤——”
还不算完,龙人跟着一踢,鞋底重重踹上罗格的腰际,手中长枪一拧,一拔!
“轰——”
罗格被狠狠击飞,一连撞断了两棵树,即将撞向第三棵时——
龙人已然在那落点等他。
阿莱蒂亚·雅黛捏着一团火。
火焰在幽紫与湛蓝之间,呈现一种难以分辨的颜色。
“去死。”她握着火说。
火焰跃动着,轰地炸开,罗格又一次倒飞而出。
那来自星间的火真切地割断了他与主的联系,也割断了一部分对于力量的掌控。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权柄』,属于神的力量的一角...
空白的思绪染上狂热,罗格笑了起来,几乎是癫狂的笑着。
迎面飞来了一柄剑。
老魔杖分明已经离了龙人的手,却仍旧裹挟着烈火。
橘红色的烈火中,燃着一点点幽蓝,狠狠地贯穿了罗格。
它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将『千口蠕行』死死钉在了又一棵树上!
“噗嗤——”“砰!”
剑在入肉的瞬间,带着罗格狠狠将那七八人环抱的古木撞了一个凹陷出来。
落叶被震得四散纷飞,摩擦时伴随簌簌的响声。
被撕开的蓝紫色裂缝里,阿莱蒂亚缓步走出。
她手里握着枪与另一支魔杖,杖上已经抽出新芽,顶端两片小小的绿叶上腾起了火,又汇聚成剑。
她将左手的烈火之剑猛地向右一斩,直取那丑陋的头颅!
就快了。她盯着那即将被切作两段的脖颈,双眼瞬也不瞬。
时间被放得很慢,她能辨清喷涌着的每一颗火星,能看见那颈项上狰狞血管的每一次脉动。
但她没能如愿。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剑。
“滋滋滋——”烈火灼烧皮肉,发出响声。
『千口蠕行』狂笑着,仿佛根本不痛。
“那高高在上的神,你俯瞰一切,俯瞰所有的星星!”
“我便将你——从那天穹上扯下!”他的另一只手奏起了弦,以匪夷所思的力道,单手握住了龙人杖尖的火。
黑雾在四周涌动,虫豸般的粒子飘散在空中,仿佛在啃噬着什么。
在一片迷蒙的黑气中,『千口蠕行』抓紧那魔杖,脚下触足涌动而出,瞬间便有三五根将龙人洞穿。
龙人听见它们在自己的血肉里粗暴啮咬的声音。
是暴食的天使...祂将那连结重新补全,又给予了这信徒力量,只为达成某种目的...
双肩与腰际被刺穿,虚弱感中,她只来得及洞察这一点讯息,便被抛飞出去。
还没来得及止住倒飞的身躯,一抹夜色便在头顶的晃眼白光中,翩然而至。
她的枪,贯穿了她自己。
阿莱蒂亚被钉在一棵树上,形同即将殉道的圣徒。淡金色的血汩汩而下,在脚下的土壤里浇灌出青草鲜花。
浑身都是迟钝发麻的,间或闪过剧痛。她双手失力地扒在枪上,怎么也都拔不出来...
...只能狼狈地望向远处。
越过倒塌的几棵树木,她看见千口蠕行挥动着枯木杖,却并非在单纯奏弦——
——他在祈祷。
“...于此献上羔羊的魂灵。『暴食者』啊,我向您祈求——”
“您是吞吃永夜的巨像,是伟大国度的铸造者。”他虔诚地吟诵,更胜以往。
是主稳定了他的灵智,是主赐予了他继续侍奉的机会。
这是主的旨意...那么,他便必将主所渴望的,双手奉上!
“世界...在您腹中。”
一个男人跑向他,怀里还揣着什么东西。
『千口蠕行』本可以挥动魔杖,轻易夺去男人的性命。
但他没有,他满心满眼都是祈祷,迫不及待要开启那道门扉。
他絮絮念着:“请您...咬穿此地的壁垒...为我们开启直往心脏去的路吧...我会——”
他的祈祷被打断了,永没有念完的机会。
......
亚瑟拉的怀里,揣着一小瓶危险的炼金产物。
她一直没忘,可也一直没机会去用。
但当她被卡洛莱娜背着跑到另一片战场时,望见那满地的碎肉和血,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
也许她应该一直守着那群人的,又或者...
“我们必须...必须杀了他。”提露露的声音略带颤抖。
亚瑟拉的双脚重新踩在了泥土里,女剑士把她放了下来,拖曳着的巨剑被她握紧,重重插进地面。
“我赞同。”
战场中央,龙人正步步紧逼,令恶徒毫无还手之力。她一手持枪,一手握着魔杖,如女武神一般势不可挡。
战局一度具备优势,却在瞬间扭转。
黑烟缭绕间,龙人被抛飞出去,长枪紧随其后,将之刺穿,接连撞断好几棵大树,不知所踪。
提露露与卡洛莱娜一同攻上,一左一右,近乎同时出手,却被顿在原地。
“『停滞』!”晦涩的语言被吟诵而出,亚瑟拉看到两人被那辞藻干涉,瞳孔一阵颤抖。
是精灵的真言...为什么这个人会用...她还来不及思索,便见数道黑色丝线在她们头顶盘绕。
“妈妈,躲起来!”米苏那以聚合的蛛丝切断了那些诡异的线,又将被『停滞』在原地的两人团团包住。
亚瑟拉和安德鲁一同缩在某棵大树后面,心绪纷乱。
就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她又想到了那瓶灵药。
它被制作得很成功,由于那位鹰身人首领的特殊性,这瓶产物的爆炸威力甚至堪堪抵得上七弦级的攻击。
如果把它丢出去的话...
不行,用丢的不够稳妥,必须...
犹豫间,她已经将之拿了出来。
橙红色的液态火焰被装在瓶中,微微荡漾出金色,如同融化的琥珀。
却被一双略显粗糙的手夺走了。
“这是...炼金炸药?”安德鲁的声音不大,却令亚瑟拉分外惊慌。
“不行!安德鲁先生,把它给我...这很危险!”
“危险...”安德鲁忽然笑了,“能给那个怪物带来危险吗?”
“如果被火焰引燃,它会相当于一场七弦级的魔法...”
“那很好。”他说着,将瓶子揣在怀里,直奔场地中央的那个恶徒,头也不回。
“你是想——”她的问题撞上了年轻人坚毅的背影。
“做男人该做的。”他说。
“要去也该是我去,我不会死的,但是安德鲁你——”此时此刻,亚瑟拉无限希望自己能有什么办法拖住这个男人,让他不要做那种傻事。
但男人已经跑远了。
风中只留他的嘱托:“去森林的深处,去找他们的祭坛!『门』就在那里!”
“......”
捧起那团火的时候,安德鲁·喀琉斯在想什么?
他的脑海闪过从前,闪过昨夜的梦。然后他想:我终于找到了...值得燃烧的东西。
他从那女孩手里拿来了火焰,将之揣入怀中,只觉得胸膛一片滚烫。
他冲向战场中央,慌不择路,踩过同袍的支离破碎的尸骸。
原谅我。他想,我会给你们报仇的,兄弟姐妹们。
那恶徒尚未抬眼看他。那邪教团的首领也同常人无二,从不会把小角色放在眼里。
他有更要紧的事做呢。
安德鲁听见一句句祷文被念出,言辞恳切,如此虔诚。
呵,比他还要虔诚。
...生命的最后,或许总是这样缓慢。
他能感到时间的沙漏像是失了准,那些细沙向下流淌的速度愈发缓慢。
因为沙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将瓶子抛出,魔杖直直对准它。
火焰升得也很慢,一节节从他的杖攀升,在空中爬出一道线,终于将那瓶中物连带着天空一起点燃。
尝尝这个!该死的异端!”他怒吼着,咆哮着,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清醒着拥抱了疯狂。
“神,是不会眷顾你们这帮疯子的!”杖尖往下一抹,掌心里的圣徽跟着炸裂,碎成的金片如蜂群般,同那烈火一同卷上那些肮脏丑陋的触肢。
一片火光中,所有声音突然消失。
安德鲁看见那恶徒的嘴咧得很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自己的心跳声从胸腔里浮出来,成了金色的鸟,翅膀上的每片羽毛都有如殿下的法杖那般璀璨。
声浪要将他撕碎时,鸟儿正朝梦境里的喷泉飞去。
眼前又闪过热闹的街道,闪过人们的笑容,终于定格在圣女灿烂的表情上。
他好像听见殿下对他说话了。
“安德鲁,做得好。”她的轻语和爆炸声混杂在一起,那么温和,那么震耳欲聋。
......
蛛丝剥落,提露露脱离了『停滞』的束缚。
从那白茧中抬眼的一瞬间,她正看见熟悉的年轻人朝那封装在瓶中的火焰举杖。
下个瞬间,剪影被火光吞噬,圣徽在他胸**成金雨,每一粒光屑都像极了他第一次在议会厅据理力争时,眼里迸溅的火花。
安德鲁...“不...”言语卡在喉咙里,被气浪碾成齑粉。爆炸的冲击波掀起她的发辫,卷动烟尘。
硝烟滚滚,她却拼命睁大眼睛。
一切都粉碎掉了。
恶徒,尸身,同伴...全部付于一场升腾的,盛大的火。
那火与旧忆重叠,烧得她头脑钝痛,眼前眩晕一片。
她失了力气,几乎跪倒在地,忘记了要怎么呼吸。
她抓紧胸前的衣襟,五指握拢又张开,鼻子和嘴怎么也吸不进赖以为生的氧气,如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毒辣的太阳跟着火一起炙烤她,审判她,所有的东西都格外发干,她被烤得从眼角渗出水来。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看到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人,在朝着她施礼。
他的拳头攥起,叩击着胸膛,那里面的心脏充斥着雄心与骄傲,只为她一人尽忠。
......他没有死去。
安德鲁·喀琉斯,他还没有死。
雾气浅浅淡淡的,与余火交织在一起,宛若一场走了调的合唱。
隐隐地,还能听见男人唱的沙漠小调,黄金民的传统风格。
提露露摇晃着站起身,眼眶里,泪珠仍在簌簌地落,一双金瞳却喷薄出火。
“我们往深处去,去门的另一端。”她说。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如愿。”
她拖着身躯,步态从踉跄渐渐过渡到平稳。
靴子踩过一截断裂的木片,在她脚边迸出点点火星。
破碎的声音中,热风裹挟着烟熏的气味,宛如置身沙海。
一身白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于风中,她轻轻哼起挽歌。
人们的悲愿混入音符,在她的喉咙间唱响。
天空中,那道白光已几近熄灭,散发出的光早已不复先前璀璨。
但没关系——太阳总会升起来的。
以『圣女』之名起誓:他所守护的新日,终将照耀整片奥瑞利亚斯。
安德鲁未能走完的路,她来践行。那个男人未能目睹的未来,她来见证。
她会铭记他的意志,将那颗心脏里的雄心与骄傲熔铸进她的旗帜。
而旗帜终将插遍大地,以光和热燃透每一寸荒芜。
她一步步踏向浓烟深处,鞋底的火星与天边的残日,共同在废墟上拓出一道燃烧的轨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