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雾与火之歌 (part.11)

作者:小鸟的第一千万颗谷子 更新时间:2025/6/20 7:22:18 字数:4118

战场的四周,火焰仍在燃烧。

某一个帐篷里,什么东西被点燃,发出一阵爆裂声。

它成为了发号的令枪。

龙人将长枪刺入了下界,拖曳出长长的影子,一路冲向那惨案的始作俑者。

而罗格,那个经历了转变的怪物,他不闪不避,仅仅是露出笑意。

枯木杖遥遥指向龙人的眉心,他那不见眼与鼻子的脸上难辨表情,只是咧着嘴,声音略带轻慢:

“我会将你的角做成挂饰,这是迈向征服的第一步。”

枯木与长枪碰在一起,阴影与暗色丝线纠缠着撕裂彼此。

这是第一合搏杀。

阿莱蒂亚的眼瞳里褪去了冷静与理智,在疯狂的边沿游走。

脚下便是万丈深渊,而她踩着那刀尖般细窄的路,在狂风中蜿蜒向前。

前路在哪——?来不及想,枪被她踩进脚下的黑暗里,压弯了弹向仇敌,隐隐碰撞出火星。

归途在哪——?不需要问,她左手拔杖,杖尖喷涌着烈火,轰碎几道飞刺而来的恶心触肢,余焰汇聚成刃,狠狠扎向那丑陋的三只手,将多余的胳膊又削去一条。

老魔杖的裂纹中闪过金色星芒,很快又隐没在橘红色的烈焰里。

她的战法凛冽又疯狂,『千口蠕行』只觉得头脑突突直跳,眩晕感席卷而上,他那不稳定的灵性崩塌了一角!

虽借由亵渎之力晋升成了『半神』,但他的仪式远远不够正规...他的人格正在溃散,他的灵魂正在崩溃...

需要血肉、更多的血肉!

只要吃掉更多的...我一定可以——

枯木杖接连割过七根弦,一连串的嗡鸣震响中,阿莱蒂亚意识到——他竟还妄图施展那个该死的魔法!

她猛地用长枪在空间上撕裂一道口子,瞬息便来到了那恶徒的身后,旋过身,长枪狠狠没入他的后心。

“噗嗤——”

还不算完,龙人跟着一踢,鞋底重重踹上罗格的腰际,手中长枪一拧,一拔!

“轰——”

罗格被狠狠击飞,一连撞断了两棵树,即将撞向第三棵时——

龙人已然在那落点等他。

阿莱蒂亚·雅黛捏着一团火。

火焰在幽紫与湛蓝之间,呈现一种难以分辨的颜色。

“去死。”她握着火说。

火焰跃动着,轰地炸开,罗格又一次倒飞而出。

那来自星间的火真切地割断了他与主的联系,也割断了一部分对于力量的掌控。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权柄』,属于神的力量的一角...

空白的思绪染上狂热,罗格笑了起来,几乎是癫狂的笑着。

迎面飞来了一柄剑。

老魔杖分明已经离了龙人的手,却仍旧裹挟着烈火。

橘红色的烈火中,燃着一点点幽蓝,狠狠地贯穿了罗格。

它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将『千口蠕行』死死钉在了又一棵树上!

“噗嗤——”“砰!”

剑在入肉的瞬间,带着罗格狠狠将那七八人环抱的古木撞了一个凹陷出来。

落叶被震得四散纷飞,摩擦时伴随簌簌的响声。

被撕开的蓝紫色裂缝里,阿莱蒂亚缓步走出。

她手里握着枪与另一支魔杖,杖上已经抽出新芽,顶端两片小小的绿叶上腾起了火,又汇聚成剑。

她将左手的烈火之剑猛地向右一斩,直取那丑陋的头颅!

就快了。她盯着那即将被切作两段的脖颈,双眼瞬也不瞬。

时间被放得很慢,她能辨清喷涌着的每一颗火星,能看见那颈项上狰狞血管的每一次脉动。

但她没能如愿。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剑。

“滋滋滋——”烈火灼烧皮肉,发出响声。

『千口蠕行』狂笑着,仿佛根本不痛。

“那高高在上的神,你俯瞰一切,俯瞰所有的星星!”

“我便将你——从那天穹上扯下!”他的另一只手奏起了弦,以匪夷所思的力道,单手握住了龙人杖尖的火。

黑雾在四周涌动,虫豸般的粒子飘散在空中,仿佛在啃噬着什么。

在一片迷蒙的黑气中,『千口蠕行』抓紧那魔杖,脚下触足涌动而出,瞬间便有三五根将龙人洞穿。

龙人听见它们在自己的血肉里粗暴啮咬的声音。

是暴食的天使...祂将那连结重新补全,又给予了这信徒力量,只为达成某种目的...

双肩与腰际被刺穿,虚弱感中,她只来得及洞察这一点讯息,便被抛飞出去。

还没来得及止住倒飞的身躯,一抹夜色便在头顶的晃眼白光中,翩然而至。

她的枪,贯穿了她自己。

阿莱蒂亚被钉在一棵树上,形同即将殉道的圣徒。淡金色的血汩汩而下,在脚下的土壤里浇灌出青草鲜花。

浑身都是迟钝发麻的,间或闪过剧痛。她双手失力地扒在枪上,怎么也都拔不出来...

...只能狼狈地望向远处。

越过倒塌的几棵树木,她看见千口蠕行挥动着枯木杖,却并非在单纯奏弦——

——他在祈祷。

“...于此献上羔羊的魂灵。『暴食者』啊,我向您祈求——”

“您是吞吃永夜的巨像,是伟大国度的铸造者。”他虔诚地吟诵,更胜以往。

是主稳定了他的灵智,是主赐予了他继续侍奉的机会。

这是主的旨意...那么,他便必将主所渴望的,双手奉上!

“世界...在您腹中。”

一个男人跑向他,怀里还揣着什么东西。

『千口蠕行』本可以挥动魔杖,轻易夺去男人的性命。

但他没有,他满心满眼都是祈祷,迫不及待要开启那道门扉。

他絮絮念着:“请您...咬穿此地的壁垒...为我们开启直往心脏去的路吧...我会——”

他的祈祷被打断了,永没有念完的机会。

......

亚瑟拉的怀里,揣着一小瓶危险的炼金产物。

她一直没忘,可也一直没机会去用。

但当她被卡洛莱娜背着跑到另一片战场时,望见那满地的碎肉和血,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

也许她应该一直守着那群人的,又或者...

“我们必须...必须杀了他。”提露露的声音略带颤抖。

亚瑟拉的双脚重新踩在了泥土里,女剑士把她放了下来,拖曳着的巨剑被她握紧,重重插进地面。

“我赞同。”

战场中央,龙人正步步紧逼,令恶徒毫无还手之力。她一手持枪,一手握着魔杖,如女武神一般势不可挡。

战局一度具备优势,却在瞬间扭转。

黑烟缭绕间,龙人被抛飞出去,长枪紧随其后,将之刺穿,接连撞断好几棵大树,不知所踪。

提露露与卡洛莱娜一同攻上,一左一右,近乎同时出手,却被顿在原地。

“『停滞』!”晦涩的语言被吟诵而出,亚瑟拉看到两人被那辞藻干涉,瞳孔一阵颤抖。

是精灵的真言...为什么这个人会用...她还来不及思索,便见数道黑色丝线在她们头顶盘绕。

“妈妈,躲起来!”米苏那以聚合的蛛丝切断了那些诡异的线,又将被『停滞』在原地的两人团团包住。

亚瑟拉和安德鲁一同缩在某棵大树后面,心绪纷乱。

就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她又想到了那瓶灵药。

它被制作得很成功,由于那位鹰身人首领的特殊性,这瓶产物的爆炸威力甚至堪堪抵得上七弦级的攻击。

如果把它丢出去的话...

不行,用丢的不够稳妥,必须...

犹豫间,她已经将之拿了出来。

橙红色的液态火焰被装在瓶中,微微荡漾出金色,如同融化的琥珀。

却被一双略显粗糙的手夺走了。

“这是...炼金炸药?”安德鲁的声音不大,却令亚瑟拉分外惊慌。

“不行!安德鲁先生,把它给我...这很危险!”

“危险...”安德鲁忽然笑了,“能给那个怪物带来危险吗?”

“如果被火焰引燃,它会相当于一场七弦级的魔法...”

“那很好。”他说着,将瓶子揣在怀里,直奔场地中央的那个恶徒,头也不回。

“你是想——”她的问题撞上了年轻人坚毅的背影。

“做男人该做的。”他说。

“要去也该是我去,我不会死的,但是安德鲁你——”此时此刻,亚瑟拉无限希望自己能有什么办法拖住这个男人,让他不要做那种傻事。

但男人已经跑远了。

风中只留他的嘱托:“去森林的深处,去找他们的祭坛!『门』就在那里!”

“......”

捧起那团火的时候,安德鲁·喀琉斯在想什么?

他的脑海闪过从前,闪过昨夜的梦。然后他想:我终于找到了...值得燃烧的东西。

他从那女孩手里拿来了火焰,将之揣入怀中,只觉得胸膛一片滚烫。

他冲向战场中央,慌不择路,踩过同袍的支离破碎的尸骸。

原谅我。他想,我会给你们报仇的,兄弟姐妹们。

那恶徒尚未抬眼看他。那邪教团的首领也同常人无二,从不会把小角色放在眼里。

他有更要紧的事做呢。

安德鲁听见一句句祷文被念出,言辞恳切,如此虔诚。

呵,比他还要虔诚。

...生命的最后,或许总是这样缓慢。

他能感到时间的沙漏像是失了准,那些细沙向下流淌的速度愈发缓慢。

因为沙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将瓶子抛出,魔杖直直对准它。

火焰升得也很慢,一节节从他的杖攀升,在空中爬出一道线,终于将那瓶中物连带着天空一起点燃。

尝尝这个!该死的异端!”他怒吼着,咆哮着,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清醒着拥抱了疯狂。

“神,是不会眷顾你们这帮疯子的!”杖尖往下一抹,掌心里的圣徽跟着炸裂,碎成的金片如蜂群般,同那烈火一同卷上那些肮脏丑陋的触肢。

一片火光中,所有声音突然消失。

安德鲁看见那恶徒的嘴咧得很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自己的心跳声从胸腔里浮出来,成了金色的鸟,翅膀上的每片羽毛都有如殿下的法杖那般璀璨。

声浪要将他撕碎时,鸟儿正朝梦境里的喷泉飞去。

眼前又闪过热闹的街道,闪过人们的笑容,终于定格在圣女灿烂的表情上。

他好像听见殿下对他说话了。

“安德鲁,做得好。”她的轻语和爆炸声混杂在一起,那么温和,那么震耳欲聋。

......

蛛丝剥落,提露露脱离了『停滞』的束缚。

从那白茧中抬眼的一瞬间,她正看见熟悉的年轻人朝那封装在瓶中的火焰举杖。

下个瞬间,剪影被火光吞噬,圣徽在他胸**成金雨,每一粒光屑都像极了他第一次在议会厅据理力争时,眼里迸溅的火花。

安德鲁...“不...”言语卡在喉咙里,被气浪碾成齑粉。爆炸的冲击波掀起她的发辫,卷动烟尘。

硝烟滚滚,她却拼命睁大眼睛。

一切都粉碎掉了。

恶徒,尸身,同伴...全部付于一场升腾的,盛大的火。

那火与旧忆重叠,烧得她头脑钝痛,眼前眩晕一片。

她失了力气,几乎跪倒在地,忘记了要怎么呼吸。

她抓紧胸前的衣襟,五指握拢又张开,鼻子和嘴怎么也吸不进赖以为生的氧气,如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毒辣的太阳跟着火一起炙烤她,审判她,所有的东西都格外发干,她被烤得从眼角渗出水来。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看到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人,在朝着她施礼。

他的拳头攥起,叩击着胸膛,那里面的心脏充斥着雄心与骄傲,只为她一人尽忠。

......他没有死去。

安德鲁·喀琉斯,他还没有死。

雾气浅浅淡淡的,与余火交织在一起,宛若一场走了调的合唱。

隐隐地,还能听见男人唱的沙漠小调,黄金民的传统风格。

提露露摇晃着站起身,眼眶里,泪珠仍在簌簌地落,一双金瞳却喷薄出火。

“我们往深处去,去门的另一端。”她说。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如愿。”

她拖着身躯,步态从踉跄渐渐过渡到平稳。

靴子踩过一截断裂的木片,在她脚边迸出点点火星。

破碎的声音中,热风裹挟着烟熏的气味,宛如置身沙海。

一身白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于风中,她轻轻哼起挽歌。

人们的悲愿混入音符,在她的喉咙间唱响。

天空中,那道白光已几近熄灭,散发出的光早已不复先前璀璨。

但没关系——太阳总会升起来的。

以『圣女』之名起誓:他所守护的新日,终将照耀整片奥瑞利亚斯。

安德鲁未能走完的路,她来践行。那个男人未能目睹的未来,她来见证。

她会铭记他的意志,将那颗心脏里的雄心与骄傲熔铸进她的旗帜。

而旗帜终将插遍大地,以光和热燃透每一寸荒芜。

她一步步踏向浓烟深处,鞋底的火星与天边的残日,共同在废墟上拓出一道燃烧的轨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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