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那是凌驾于凡人,距离神仅有一步之遥的存在。
放眼艾科列波斯,找遍整片艾科大陆,也不过能从那些古书与神话当中,窥见只鳞片羽。
有人说那高耸入云的马尔基斯山脉就是『天使』的手笔,也有人说大海深处沉沦的国度,是某位『天使』的一击所致。
无人亲眼见证过『天使』的神迹,因为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而现在...继货真价实的『魔法始祖』之后,又冒出来个『天使』...?
艾杜雅打翻了茶杯,茶水洒在石桌上,又顺着桌沿滴下,在她的裙上晕开一片深色,衬得胸前沾灰的银甲愈发狼狈。
“别开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她站起身来,垂着头,涩声道,“我们死了那么多同伴,不是来这里听你胡诌的。”
“艾杜雅...”亚瑟拉看着她,却到底也没拦着她。
“很遗憾。我必须说...很遗憾。”莱斯塔垂下眸子,睁开的瞬间,银瞳中闪过决意,“旧日王庭的遗孤,我所言的,句句属实。”
“那『天使』就在门后,若是不信,大可去看。”
“只是要小心...『门』一旦打开,就再不能回头了。”
艾杜雅发着抖,终于还是坐了回去。
阿莱蒂亚却开了腔,冷冷地:
“老东西,合作是一回事,往别人伤口上撒盐是另外一回事。”
“...啊,是我失言了,很抱歉,太久没和人说话了。”莱斯塔抹了把脸,很懊恼似地叹了口气。
“至于合作...对,合作。”他说,“我可以帮你们压制那位『天使』,那司掌停滞与永恒的天使业已残缺,不会是我们这么多人的对手。”
“...等等,您刚才提到,『天使』是被关在里面的?”亚瑟拉忽然发问,“那我们有什么势必要杀死祂的理由吗...?祂是做了什么坏事...?”
“萝丝的...你果然如记载的那样敏锐。”莱斯塔苦笑,“事实上,我要说的是——”
“恰恰相反,那是一位不曾犯下过罪行的『天使』。但死亡是祂的命运,无可避免。”
众人神色各异,却大多流露出一种不满。提露露忽然想起安德鲁的那枚爆成金雨的圣徽,那是否也是某种命运的献祭?她捏住胸前的衣襟,又觉着这地方实在压抑。
但没等她们发言,老者便继续说道:“这并不公平,当然。”
“但『命运』就在那里,即便是神,也终将被那流向所定义,何况渺小的天使。”
“若我们不进去...很简单,『饫魔』的人会在里面召唤他们的主,残缺的天使一样会死,世界将为新神的诞生而颤抖,然后殒灭。”
“所以我们没得选?”龙人挑了挑眉毛,站起身来,“那我们就速战速决。”
“啊...不要心急,我们还有时间,至少养好你身上的伤吧,天外的龙。”
“......”时间便在焦躁的等待中悄然流逝。
每个人都心情复杂。
先是一场死斗,失去了很多同伴,而后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试炼,摆在眼前的重任。
提露露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呆愣愣看着姐姐,还有她旁边蹦蹦跶跶的小姑娘。
看着看着,她突然笑了。
她捂着额头,半张脸埋在手心里,声音有些发闷:
“卡蒂,你相信『命运』吗?”
护卫露出复杂的神色,思索后才道:“不信。”
“是啊,我也不信。”
“可是,我的神和我说过,姐姐注定要成为萝丝的神选,那我也注定会是太阳的神选。”
“祂没告诉我原因,只说这是『命运』,还告诉我说,姐姐必然会有子嗣,和一条龙。”
“一条龙...”
她笑了起来,语气像是钝刀子,要在喉咙上生生刻出印痕来:
“蠢爆了...”
“我气急败坏,我暴跳如雷...”她念着念着,好像眼前又晃过那时候跳脚的自己,挥着不存在的钝刀,要把一切都撕得粉碎。
然后,她用光了力气,倒在地上。女孩狼狈地倒在尘埃里,为这神明的作弄痛哭流涕。
“我不信命...可它把现实拎给我看,我...”
她的五指又抓上胸口,恨不得要把胸膛撕开,才能让气喘顺。
她要怎样去逆着那洪流呢?倘若世间的一切都是命运的选择,教团的腐败是命运,安德鲁的牺牲是命运,她要怎么去挽回未来注定发生的,更多的悲剧呢?
失去同伴的痛苦压垮她自以为牢靠的外壳,过往的不如意都化作卑鄙的尖刀刺向她,柔软的心脏底下,血流了一地,这年轻的圣女才终于发现——
——她远比想象中脆弱得多。
原来没了那层壳,一碰就要碎了。
可是一个怀抱笼罩了她。
有一个人,用血肉之躯将她柔软的心包裹,渡来生命的温度。
并不很热,却好像很烫人,让她本能地想要抽离。
她才刚刚挣脱了一点,就被强硬地按了回去。
“你需要休息,休息一下吧,就一会儿。”
卡洛莱娜对她说:
“不用做『圣女』也可以的。”
...一瞬间,眼眶湿润了。
提露露的鼻子像是被磕到了,一定是被磕到了——它直发酸,连带着眼泪也跟着出来了。
一直以来,她都活成坚硬的样子,不得不向外界竖起尖刺。
救济院的火烧破了童年,把天真与欢声笑语焚成灰烬,埋葬在昨天;突如其来的神谕指引她,要她做太阳神教的『圣女』,要她磨砺爪牙,斩去教团内的腐肉——为她规划好了明天。
而她活在永远仓皇的今天,被迫学习战斗与知识,学习隐忍与仇恨,学习怎么才能保护好身后的东西。
她不后悔,她必须这么做。救济院的火唯一教会她的,便是保护欲。
当这种保护欲望达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她便可以不择手段,恨不能将一切化作柴薪,不容有失地保护她身后的东西。
可她到底也是人,正处在少年人贪玩的年纪,怎么可能不感到疲惫与失落?她也想有那么一天...哪怕一小会也可以,放下那些压在她肩上的,不是作为『圣女』,也不是谁的家人...只是作为她自己...
...歇上一小会儿。
“再让我靠一会吧,卡蒂。”她轻轻说着,视线愈发朦胧。
这位曾劈开长夜的圣女,此刻宛如平凡人家的姑娘。
她松开了怀里的法杖,任由后脑抵着护卫锁骨间的凹陷,像片被狂风吹倦的叶子,终于找到可以栖息的枝桠。
于是便在那熟悉的心跳声里,沉入了不带预言的梦乡。
“......”
“很痛吧...?”亚瑟拉将手覆上阿莱蒂亚的腹部,在那里,狰狞的伤痕早已愈合如初,可她知道,龙人身上还有更多的伤。
她的衣袍底下有好多疤,灵魂也同样千疮百孔。
越是了解,她就越是心疼。
可阿莱蒂亚永远都会说:“不痛的...习惯了。”
湖蓝色的眼睛映着她眼底的金,两人好久都没再说话。
亚瑟拉向来不是主动的人,她总担心自己的多管闲事会惹人生厌。在她的行为模式里,畏惧糟糕的结局,那便一开始就不要踏出脚步。
可她说了要订正的。
于是她咬了咬嘴唇,又一次鼓起勇气,不依不饶道:“都是肉长的,怎么可能不痛...”
“就算你不痛,我也觉得痛...”
后半句跟着顺出来的瞬间,整个人呆住了——她本来没想说出来的。
龙人却意外地笑了笑,伸手来刮她的鼻子:
“真爱操心。”
她摸着摸着,整个手掌跟着贴上来,从姑娘的颧骨摸到下颌,目光中闪过爱怜。
语气也轻飘飘的,像是羽毛:
“等出去了,要不要...”
她忽然移开了视线,只觉着心脏砰砰直跳,四周热得直发慌,咳了两声才道:
“我是说...要不要一起逛逛,就我们两个。”
“...好。”亚瑟拉好半天才挤出那个字,也忍不住扇起风来。
米苏那在旁边举手高呼:“好耶!要逛街咯,吃大鸡腿!”
“小孩子不要学别人偷听!”一龙一人异口同声,旋即默契地笑了。
“看来要变成三个人一起了。”
“是啊...不过也不坏。”
两颗被命运抛入同一引力场的星子,沿着宿命的轨道交缠旋转——她们会在共振的星轨上永恒绕行,还是在某次引力失衡时,坍缩成同一片光尘?
答案终会揭晓。而此刻,这段宏大的感情,正悄然萌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