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皆与弦息息相关。
每一条弦都在各自的领域发挥着不同的作用。
而那雷光之弦——正象征着『收束』、『冲击』、与『神谕』。
头顶渐渐传来隆隆的雷声,哪怕没有狂风与暴雨,那雷声也依旧在这密室之中响彻。
不应存在的奇观。
“轰隆隆——!”
又一声炸响,那逸散的闪电划出金色轨迹,宛如神明的天罚,将一只土偶击穿。
金雷穿胸而过,它溃散成流沙,再也没能成型。
“这又是什么邪术了...”提露露面露惊愕。
仅仅只是余威,便直接彻底杀死了一只看似永恒的造物。
她避过一柄重剑,又从一记刺击的轨迹下方穿过,头也不回地对卡蒂说道:
“走,我们去护着点那个老家伙——能不能打赢就看他的了。”
卡洛莱娜便将巨剑猛地甩向一边,一把抓住了刚要动身的提露露。
“跟紧我。”她匆匆说完,隔着衣袖抓住那提着法杖的纤细手臂,便沿着巨剑砍出的路飞奔。
土偶仍在身后追逐不舍,两侧又有利剑蜂拥而来,最近的那柄沙之刃几乎要削掉卡洛莱娜的肩膀。
提露露的瞳孔猛地紧缩,挥动『日曜剑』后发先至,险之又险地将其架开。
连发火的机会都没有,提露露再次奏弦,杖尖的黑炎之剑溃散成烈火,爆开的热风将土偶们短暂地推开。
而卡洛莱娜也在下个瞬间猛然一跃,落点恰好是那柄小半截没入石砖里的巨剑。
倾斜的巨剑被狠狠压弯,女护卫在半空中拔杖奏响的水弦终于发挥了作用——
巨浪冲刷而来,那剑竟成了踏板,载着她们宛如一叶小舟,跟随浪头横跨出好远。
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她们便已然抵达了老者身边。
“......”莱斯塔·韦斯顿单手抹了把脸上的水迹,苦笑道,“下次用这种方式登场之前,麻烦先打个招呼。”
卡洛莱娜没说话,倒是提露露抱怨道:
“就是啊...你也太乱来了,万一翻船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
“轰隆隆隆隆————!”
又一道惊雷划破穹顶,老者仍在奏弦,周身的金光愈发闪耀,隐隐模糊成重叠的幻影。
水浪已然退却,四周的土偶不知疲倦地涌来。
“看来我们有得忙了。”提露露咕哝着,再一次摆起战斗的姿势。
“实际上,不会太久的...再帮我撑十秒钟...”伴随着老者的言语,那些金色的弦又一次被奏响,叮叮当当,一共八根。
话音刚落,那不远处的结界,在一阵伟力中轰然破碎了。
“我诅咒你!艾欧奈特!”
熟悉而陌生的咆哮声传来,让提露露的脸色猛地一变。
“我会剖出你的心脏,让你的脓血流遍这里!”
提露露忍不住望向另一边的战场,望向她那怒吼着的姐姐。
她望见了跪在血泊里的身影,望见那人心口的血洞...于是她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姐姐...?”她目睹汹涌的绿光,目睹那金色的头发半边被染上惨绿,不详的颜色。
想拉住姐姐的手停在半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绿光染绿姐姐头发的速度,和她手心里血珠滴落的速度一样慢——慢到能看清每一粒血珠在空气中碎成星点,像极了她们小时候玩的、一捏就爆的血色浆果。
“喂...”
“喂——!”猛地,有什么东西撞翻了她,两人翻倒在地,卡洛莱娜拔杖扎向石砖,升起的一小片金色中,洒落了一抹嫣红。
那红太滚烫、太刺眼,提露露怔愣地抬起眸,眼中这才恢复了神采。
“卡蒂...”她喃喃着,伸手在脸上抹过,触感黏腻而温热,却像是要把人烫伤。
提露露反应过来,嘴唇颤抖:
“你为什么...”
土偶们发了疯似的攻击着那薄薄的星光之墙,波纹接连不断地荡漾开,光幕愈发暗淡,卡洛莱娜又吐了一口血,淋在提露露的白袍上,红得吓人。
“还能为什么...大小姐,我是你的护卫...”
“护卫的指责...不就是...”
她的身躯猛地一沉,将要破灭的金在刹那间变得璀璨,甚至将最近的那一圈土偶们弹出两三米。
它们撞在后排士兵的刀刃上,却又不懂得痛苦地硬生生把自己拔出来,流淌着金沙,继续向前。
向前向前,永无止息。
那星光的墙已然碎了,同那染血的骑士一同倒下,有的落入圣女的怀抱,有的坠向地面,却全都平等地碎成光尘。
圣女抱着她的骑士,眼角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可她再抬眸的那一刻,面容却带了点决绝。
她将法杖在地上一磕,人还未站起,杖尖却已闪出灼灼圣辉。
“把那力量留着对付天使吧。”
旧铜钟般的低沉嗓音响起,莱斯塔·韦斯顿已然站到了她的身侧:
“这里就由老一辈来...画上句点。”
金雷闪烁在他周身,宛如拱卫他的一条条电蛇,精炼,而蕴含伟力。
八根弦被他捕获,神谕的碎片已然握于他的手中。
这位年迈的智者只是轻描淡写地挥杖,头顶的雷云便鼓动着千万道雷光,轰然命中了他!
“轰——!”
雷声重叠,汇聚成同一道鸣响,于是世界便沉寂了——
一切都沉寂于那浩大的声势之中。
而莱斯塔·韦斯顿朝着前方,单手一握。
他抓住了金色。
万千闪电汇聚为一柄长矛,在那矛尖,某种伟力的碎片缠绕其上,浩瀚的金重叠出幻影,令人难以直视其形体。
“今夜,我代那伟大的意志宣判。”
“有形而无神的生命,殒灭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莱斯塔·韦斯顿的语气不再如旧铜钟般低沉温润,而是渐渐多了种无慈悲的冷漠:
“千年的流沙,永无止息的时间,亦会迎来转折。”
他将长矛一松,无需投掷,它便已炸散开来。
金雷咆哮着,四处流窜,撕裂每一具土偶的躯壳。
那些没有神志可言的造物,在这一刻被悉数洞穿,彻底溃散成流沙,永远失去了再度凝集的『可能性』。
这便是被记载于禁忌里的八弦魔法,非人力所能及的可怖伟力——『摩伊拉圣裁』。
散碎的金沙铺遍了石砖,隐隐地,似乎有风在这密室中流动,卷走了一部分沙,将它们吹向天使的脚边。
......
“锵——!”
剑与枪再度错身而过,那龙拔出了老魔杖,反身便甩出一道带着星焰的火光。
艾欧奈特挥开那火,任由它爆散在一旁的古灯上,将那盏灯顷刻泯灭成尘埃。
祂的脸孔顿时暗淡了半边,却仍旧张狂地笑着。
“星间的火,甚至不能伤我分毫!”
圣剑直指龙的鼻梁,天使扬起脸孔,金色光纹蔓延:
“你拿什么赢我!羸弱的龙!”
在天使对面,那龙立在空中,身躯已有了几处伤痕,却仍旧不屑地甩尾,又捏碎一团星焰。
于是眼瞳之中,金光愈发璀璨,隐隐构成一片星座。
“地上的天使...”星间的龙摇头轻笑,“你不过窥见了一小簇火,就敢于揣测那海一样浩瀚的存在...”
“那便让你见一见,真正的火。”
她的身上猛然烧起蓝紫色的星焰,那凛冽的光采盛放于她的身侧,将她整个人吞没。
而后,一只披着甲胄的手撕开了烈焰,银甲的人形自其中走出。
她每踏一步,空气都仿佛跟着震颤,长尾与长角是甲胄狰狞的尖刺,符文与刻印是甲胄闪耀的银辉。
披甲的龙已有近三米高,那天使甚至只到她的腰。
“天外的神也不过如此,还要依靠虚妄的外形。”艾欧奈特冷哼一声,持剑迎上,抬手便是一撩。
“叮——”
龙并未闪避,剑刃磕在甲胄上,斩不进一分一毫。
她只单手一握,那圣剑便被捏在银甲包裹的手中。
“顶好的剑。可惜,你配不上它。”
她右手并指成刀,反手向上一划——
“嗤——!”
那天使的身躯,被干脆地一分为二。
!?
艾欧奈特当机立断,奏弦停滞了时间,眨眼间便退出去老远。
祂远离了那条龙,仔细端详起自己的身躯:
在『永恒时代』的作用下,尚且没有损坏。
但祂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与『时间』的联系,被什么东西割断了。
那来自天外的火到底是什么!凭什么可以影响祂与权柄的联系?
“你还有四次机会。”龙的声音在祂的身侧响起,艾欧奈特慌张地抽剑便砍,圣剑磕在甲胄上,竟然险些脱手而出。
那龙并未再动手,反而耐心地提醒道:
“还有四次,我就会撕碎你这具躯体,将你的灵魂放归于海洋。”
“我不会死!”艾欧奈特叫道,“『时间』永无止息!”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炸响。
“轰隆隆——!”
金雷划过穹顶,击碎了第一具土偶。
而天使觉察了造物的殒灭。
“不!凡人,我不许你们动它——!”祂火急火燎地要去阻拦那该死的僭越者,却被一杆枪拦了下来。
“你要去哪儿?”那头盔底下的脸似在狞笑,盔甲间喷出的星焰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可言。
“滚开!”艾欧奈特露出凶狠的表情,却像是被抢了玩具的小孩。
...原来『天使』也不过如此。
龙只觉得兴味索然。
而失去了兴致的龙,要么会回到窝里睡觉...
...要么就会愈加狂暴。
她猛地将枪一扫、一踢,枪尖擦着天使的脸颊划过。
紧跟着她便任由长枪脱手而出,整个身子猛地前冲,五指隔着天使的衣袍,狠狠捏死祂的左肩。
左手握拳,第一下砸在祂的鼻梁骨。
第二拳燃起星焰,痛殴在右眼眶。
天使并未受伤,诚如其所言“时间,永无止息”。
然而祂却被打得发懵,那每一击中蕴含的神力不多不少,虽难以造成什么破坏,却令祂动弹不得。
祂能听见咆哮声。
“拿出!你的!骨气来!天使!”
“来厮杀!来流血!这是战场!”
那身古朴的连衣长袍几乎要被生生打成碎布,祂于那拳头的暴风中艰难喘息,如颠簸的小舟,时刻都可能被掀翻。
祂想用手臂抵挡,却被猛地一下挥开,紧跟着便是照着脸的一拳
而就在这挣扎拉锯的当口——
那千万道金雷已然同时炸响。
只是一瞬间,艾欧奈特与那些玩偶的联系便全断了。
...全都感应不到了。
它们未来的所有『可能性』被法术剥夺,那与亲族的唯一联系,终于在神圣的金光中彻底消隐了。
“...姐姐。”祂轻声呢喃。
而后,拳头落在祂脸上。祂闭着眼,有风轻轻吹过,带起一捧沙,拂过祂的脚边,像是能听到轻笑声。
四肢的镣铐微微发烫,眼前的漆黑渐渐融化成长夜,很久很久以前的长夜。
“艾欧奈特,你太不小心了。”
“你是最小的那个,总得学会保护好自己。”
“这个送给你,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它们来守护你吧。”
“姐姐。”祂睁开眼睛,已然离散的圣剑再度被祂握于手中,前所未有地笃定。
“下雨了,姐姐。”
祂挥剑,逼退了不知好歹的龙,站起身、仰起头的瞬间,密室里下起了雨。
第一滴雨落在祂的额头,随后便是二三四五...
...暴雨倾盆而下。
“我想去找你。”
祂沐浴在雨中,缓缓扬起手中的剑:
“等杀光了这些人,我们还能一起吗?姐姐。”
那龙抬手,又一次握住夜色构合成的长枪,摆开了戒备的姿态。从刚才起...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因为那些土偶吗?她不得而知。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那天使身上,在这异象当中,那缔造者是当之无愧的焦点。
然而,祂没有出剑,反而是轻轻拨弄了一根弦。
金色的弦自祂空着的左手浮现,伴随着第一声颤音,万物都静止了。
穹顶降下的雨滴纷纷止息,悬挂在半空,成为晶莹的珍珠。星间之龙的甲胄上,火焰被停滞在某一帧,举枪的动作顿在半空,再不能寸进。而在那天使的脚下,黄沙蜷曲成一个弧度,向上舔舐祂的脚腕,又像是在不舍地挽留。
一切的一切都被定格成瞬间的艺术,只有司掌时间的天使得以细细窥见它们的全貌。
而这,甚至只是祂施法的前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