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雪夜,离了雪漫城已有近两公里,城市的灯火被拉扯得有些渺小,四下里仅听得见风声。
阿莱蒂亚便在雪地里呼啸着飞过。
火焰于身后轰鸣,推动她前行。她一路维持着弦火凝聚的光翼,目光逡巡过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她在找人。
在找那擅自出走的小花、在找那个让人担心的姑娘。
...亚瑟拉,你会在哪儿?
她这样想着,视线扫过白茫茫的雪地——她怕那女孩倒在旷野的某个角落里、就此不再醒来。
可是找了又找,还是没找见...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提心吊胆。
她的小花或许已经到了那座旧城堡了。
那里据说是领主曾经的庄园...方才在宅邸里,提露露还皱着眉,说那里有不好的传闻。
她只能拖着沉重的一颗心,继续向前。
但愿情况不要太糟...
......
“啊...我都、我都干了什么...”
坐倒在冰冷的石头上、浑身瘫软,亚瑟拉止不住地落下泪来。
她一面哭,一面从眼眶里滚落出粘稠的黑色液块。
它们像是某种半固体,一大坨一大坨地黏着,啪叽一下摔在地上,又在石砖上蠕动起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她痛苦地念着。
就在刚才,那一声悠长悠长的鸣响过后,她胸前忽地迸出紫光——
母神赠与她的水晶发出了“喀拉”的一声脆响,她的意识便骤然从那种超然的状态中抽离了。
她于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何等残忍的事情:她居然、居然把那些人的灵魂...硬生生丢到了那片河里!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治疗安娜小姑娘时,所见到的那条河!
魂灵们在里面挣扎、嘶嚎,那样恐怖的地方...她居然硬生生把这些人丢了进去。
哪怕他们的确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行,也不该由她来下达这样过激的审判。
就这样草率地一锤定音,她和杀人凶手又有什么分别?
她又想到刚刚学会诅咒没多久的时候——只因为一点点恨意,她就把抢她首饰的强盗化为一滩脓水。
那时候靴底脓水的腥甜...和现在掌心里的血腥味,又有什么分别?
她明明都发过誓说要成长的,明明发过誓的...
可过去这么久以后,她依旧只是个掌握不好力量的蠢货!
白痴!废物!恶魔!刽子手!
脑袋里乱糟糟的,无数低语在耳畔嗡嗡作响——蜘蛛的嘶鸣、濒死者的哀嚎...太吵太杂,她连一句都分辨不清。
手边,那块血肉的残片仍在蹦跳着,不知是在求饶还是在朝她发火。
她怔怔看着那碎片,连带着一块皮肤,上面已经长出来一只污浊的眼球。
“对不起...”她忽然说道,赎罪一般念叨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她的解释彻底哽住了,终于开始崩溃般地嚎啕大哭。
如果有外人在此,便不难看出...她此刻的灵体混乱不堪,犹如支离破碎的水晶球——被胡乱草率地粘连起来,却依旧遍布着裂痕,随时都有彻底崩毁的可能。
北风呼啸着从窗外卷过,卷过她失控的、满溢出城堡的哭声,漫向远方。
“......”
不知过了多久,亚瑟拉终于从冰凉的地面上,缓缓站了起来。
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她想,至少应该补救一下。
她顾不上寻找可供照明的工具,转而蹒跚着向阶梯走去。
手掌上的火焰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身上的伤口也几乎愈合。虽然这一次花了相当长的时间。
她扶着墙往下走,石阶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她却也不知道害怕——
她想找回法杖,试试能不能用一些太阳神教的祷告超度他们...
至少试试能不能帮那几个可怜的先生解脱。
自己犯的错就得自己解决,这是纳西亚奶奶说的。
那个慈祥的院长婆婆,在提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会严肃起来,亚瑟拉却看得出,那是为了孩子们好的。
她也想做个好孩子...也想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人,而不是——
“哐当——!”
一脚踩空,她整个人滑了下去,脑袋撞到墙壁,磕得嗡嗡直响。
额角涌出热意,她却紧咬着牙,拼了命地收束精神,试图让眩晕感早一些褪去。
她怕疼,怕受伤,怕很多东西。
但她可以忍...因为良心受伤的感觉才是最难过的。
那会痛到她难以呼吸,一直折磨她、带给她濒死般的感受。
她是受到萝丝祝福的孩子...神明给她不会受伤、不会死去的躯体,不就是为了让她能更好的帮助别人吗?
所以她对额头上的血和身体的阵痛毫不在乎,只是坚定地伸出双手,在黑暗中摸索——
她总算抓住了她的杖。
往下一磕,落地时砸出盈盈金光。
借来的金便铺满了石阶,为她延展出一条黄金之路。
她拾级而上,欲引那些亡魂归乡。
紫色的短袍上,银色八芒星安静地拱卫着那颜色幽深的吊坠,水晶上闪烁着暗淡的光,映亮了少女湖色的眼眸。
那汪蓝湖宁静而深邃,藏着一个罪人柔软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