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象。
乱糟糟的线条模糊成一片,跳动闪烁。
太乱太杂,分不清黑的白的和灰的。
而后是撕裂一切的不详的光。
夜幕在惨叫中褪色,眼前漫上血一般的猩红。
在尸山上,响起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童谣:
“寂静的夜空,漆黑暗淡。”
“看星星坠落,一颗两颗。”
“寒风吹刮着,将一茬又一茬的生命收割,太阳呀,也在风中倾颓。”
“无光的河流里,巨鲸的歌声在游荡。”
“丑陋的蛆虫啊,张开向往生的翅膀。”
“命运的种子埋进土壤,星星之外的猎犬嗅闻到希望。”
“等那天到来。”
“枝与叶将织就青络,共同撑起满溢鲜血的黄昏。”
......
“吱嘎吱嘎——”轮轴摩擦的刺耳响声,碾碎了积雪与冰渣,一路驶进了白色覆盖的森林。
男人捂着额头,一路的忍耐终于在又一串吱嘎声中,彻底爆发:
“皮埃尔!你就不能把那该死的车轴修一修吗!”
车架晃了一下,前面传来有些不安的回答:“啊老爷,很抱歉,但那或许需要很久,可能会耽误您接下来的行程...”
“啊...行程...”男人低声咒骂了一句,“去他妈的。”
“行吧,那你继续。”他说着,戾气渐渐敛入那深邃的眉眼,融成其中不起眼的一小部分。
侯爵先生今天很忙,没空为这点小事生气。
天空中飞过几只寒鸦。它们从雾之原来,翻越了整片法兰,却在撞进这林地的瞬间,猛地膨胀、爆裂——
死去。
残肢碎羽稀稀落落地掉下来,坠在白地里,再被那纷纷扬扬的雪给草草掩埋。
这里是位于北风领西侧的黑森林,是生命的禁区。
“啪嗒。”一块内脏掉进视野里,侯爵拉上帘子,索性连最后的消遣也放弃了。
来黑森林里散心肯定不会是一个好主意,想要在这儿打猎更是蠢到了家。
奥古斯特·德·莱因哈特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神色复杂。
他的妻子因这指环而目睹了那不可告人的真相,被他亲手杀死;可如今,他能活着又全仰赖它的庇佑。
这小小的银质指环,是信物,也是罪证,是一个不择手段的男人手上沾染的血...
也是他回不去的家族温情的残躯。
每到这样孤身一人的时候,他总能格外体会到巨石的重量。
那巨石压在双手上,他却连胸口都是沉闷的、难以呼吸的。
可故事里,推石头的西西弗斯没有选择——
——他也没有。
原谅我,莎莉娜、瓦伦蒂娜...
不原谅也没关系,那便恨我吧。
为了抵达那真正的摇篮,我们必须通过『筛选』...
只要能达成那个目的,我可以是任何东西...
...包括魔鬼。
他最后吻了吻无名指上的那抹银色,便任由手掌垂落。
落向桌底下,视线所不能及的昏暗里。
“......”
亚瑟拉从床上坐起身,捂着头喘息。
来到北风领的第二个晚上了,最近总是做噩梦。
梦里混混沌沌的,醒过来什么都忘了,只记得那感觉很糟。
她时而像是溺了水,时而像是被埋在土里,总之都不好受。
喘气的当儿,旁边小姑娘迷迷糊糊地来扒她的腰,没扒到又开始闹。
“呜...妈妈...”米苏那侧着身在床上乱扭,像是要醒了。
亚瑟拉忙不迭把胳膊塞到她怀里,这才哄好。
她抬眼望了望天色,外头仍旧暗沉沉的,仅有远处路灯的微光。
她又转而去偷瞄另一头睡着的阿莱蒂亚。
龙人的银发流泻在枕头上,倘若有月光,一定美得像是星河。
她躺了下去,小心不压到那些星星。
仔细嗅,能隐约闻到花香味。
她就枕着那花香的小船,再度缓缓驶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舒服,等她爬起来,宅子里的几口人都嚷嚷要吃饭。
首先是提露露,她非说要吃法式的早点,说要入乡随俗。
亚瑟拉大概懂她的意思,刚好昨天采购了不少食材,于是就地弄了点巧克力,牛奶什么的在锅上架着。
龙人和女战士比较喜欢肉食,就弄了一小桌肉肠什么的,她用余下的材料又给自己搓了几块松饼,刚想坐下来几个人一起吃,就被提露露拖走了。
“哎呀来嘛来嘛,也给孩子们介绍一下大厨!”提露露一边拽她,一边朝着龙人招手,“借我用用啦!”
女护卫在旁边端着做好的热巧克力和其他粗点心,阿莱蒂亚则坐在桌上回以微笑。
亚瑟拉只能哭唧唧地跟她挥了挥手。
昨晚回来提露露可是把她好一顿训,虽然阿莱蒂亚说是因为自己才导致这趟冲动出走,但到底是相处多年的姐妹关系,提露露很明显看出了端倪。
她把亚瑟拉拖到外头,才咕哝着说道:“既然那么想帮忙,就跟我走咯?”
“刚好这边缺个打下手的,跟我干还安全一点!”
亚瑟拉有点好笑道:“哪有这么支使姐姐的...”
“你还好意思笑!”提露露差点跳起来,“每次你一出去,都会捅好大的篓子,老实交代!这次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吓人的事?”
“没...没有......”亚瑟拉心虚地移开视线。
“真没有?”
“真、真的...我们快点吧!待会儿巧克力该冷掉了!”
匆忙搪塞了一下,亚瑟拉就率先跑掉了。毕竟她压根不会说谎。
宅邸的隔壁就是教堂,三人推开门的时候,巧克力还热乎乎的。
“看看姐姐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啦!”提露露一进去就嚷嚷着打起了招呼。
北风领的民众没有晨祷的习惯,毕竟大风大雪的,一大早往教堂跑简直就是苦刑。
于是清早的大礼拜堂就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亚瑟拉看到有绕着柱子跑的,有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看话本子的,还有些做游戏的。
很热闹的光景,尤其是提露露往中间一站,俨然一副孩子王的模样,就更令她想起从前——
那很多只熟悉又陌生的小手,修女慈祥温暖的笑容,窗格透进来的干净明丽的光...
“啪啪。”有人拍了拍巴掌,紧跟着,扯住了她的手——
把她从回忆带到了阳光底下。
太阳被窗格滤得流光溢彩,照亮她五彩斑斓的衣角,又给她涂上缤纷的颜色。
好比碎石像,又或者迷幻的美梦。
光芒中,亚瑟拉微微眯起眼睛。
...倘若伸手去戳,这梦会碎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