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看孩子这件事听起来很无聊,实际上还算蛮令人享受的。
亚瑟拉坐在礼拜堂的前排,几个孩子围成一圈儿,问东问西的。
“姐姐姐姐,你是从外面来的吧?”“外头的世界什么样呀?也会下这样大的雪吗?”
亚瑟拉笑着。
“不是呀,外面会下雨喔?啪嗒啪嗒的落下来,淋得哪里都湿湿的。”
“哇,好厉害!”孩子们哗然。
...看样子不常有人来到这里,又或者说,没人会愿意把这些事和孩子们讲。
他们的眼里闪着光,亚瑟拉认得那种眼睛——
——那是渴望飞向天空的眼睛。
马尔基斯的冷风吹了太久,把这些鸟儿都困住了。
不,不止是这些孩子,雪漫建成已有那么多年,老侯爵的城堡都破破烂烂的了,这时代的牢笼又禁锢了多少人?
它是家,却也是缚在每个人身上的一把锁。
什么时候,北风领的天能放晴,小鸟能飞出去呢?
她想啊想,直到有人触了触她的手,很小心的动作。
孩子们得到许多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心满意足地退开了,面前只立着两个小姑娘。
是安娜和莉娜。
她们俩一左一右地站在一块,手挽着手,安娜伸在空中的另一只手还微微颤抖,正僵硬地一点点收回。
“你、你好...圣女小姐......”她的声音很小,换成一般人可能听不太清。
但亚瑟拉只是微笑着问她:
“身体好些了吗?还会不会做噩梦了?”
“托、托您的福...”
她支支吾吾的,直到莉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掌,才忸怩着把话说完:
“已经好多了,没有...再做噩梦了。”
“那就好。”亚瑟拉缓缓伸出手,去摸小姑娘的额头。
她的掌心里发出淡淡的金光,显得那么神圣、又温柔,就那样轻轻停在安娜的额前,带来令人耳清目明的清爽感。
“谢谢您...您真伟大。”
“我没做什么呀?”亚瑟拉眨眨眼,“照顾你们的修女,还有忙前忙后的提露露,她们比我伟大得多。”
“...我还以为、您会说太阳神...”安娜小姑娘迟疑了一会儿,旋即挥舞着小拳头说道,“果然还是您最伟大!”
“您治好了我...所以如果您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亚瑟拉注意到,虽然旁边的莉娜一句话都没说,但她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用鼓励的眼神注视着安娜,时不时还捏捏手,传递安心感。
关系真好呀,她们俩。
“这样说的话...我的确有些事想问。”亚瑟拉说着,关切地看向小姑娘,“你不要紧吗?回想那些事,会不会让你感到害怕?”
“我...我没关系的。”她浅棕色的眼睛里闪过畏惧,却很快变得坚定。
她笑着说:“我知道,你们一定很厉害,一定可以阻止这一切的。”
“嗯,你很勇敢。”亚瑟拉点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的勇敢和其他人不一样,但也依旧闪闪发光。”
“...现在,可以告诉我吗,那天晚上你都看到了什么?”
小姑娘摆出一副郑重严肃的表情,讲述起了属于她的冒险经历:
“那天晚上,我们本来约定好一起去古堡探险...”
“但...我等了好久,莉娜也没有来,我、我以为她记错了约定的地方,就想着先去城堡会合...”
沉浸在了回忆里,她的话渐渐流利起来:
“可等我到了才意识到,莉娜或许不在那里,至少她不太可能比我先到。
“最近有寒潮,晚上根本看不见星星,四周都很暗,但我带了灯笼,我发现雪地里没有莉娜的脚印,就知道去得不是时候。
“那天有点冷,我就想先到城堡里避避风,等上一个钟头。”
说到这儿,她咽了口唾沫,眼中闪过不安。莉娜在旁边咬着唇,依旧握着那只手。
“可是...”女孩继续说道,“可是,就在凑近城堡的瞬间,我听见一句骂骂咧咧的声音——”
“它听起来很真切,而且是个粗狂的男声,我一下子想起街上的传闻,说有坏人盘踞在森林里...”
“我把灯笼丢到一旁的雪地里,又用雪浇灭了火焰,紧跟着就躲到城堡门口的杂物堆里了。”
亚瑟拉回忆了一下,的确有这样的地方,不过她去的时候那里很乱,东西散了一地。
“我躲起来没多久...城堡里就钻出来三个人。”小姑娘继续讲述着,身子有些颤抖,莉娜从身后抱住了她。
“我看见他们走到井边,向里面倾倒某种液体。”
“依稀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但是又好像比那种声音粘稠...我分不太清,但就在这个时候——”
她打了个哆嗦,双手埋住脸,从指缝底下发出瓮瓮的声音。
“月亮出来了。”
“我看见漆黑漆黑的月亮...它好像挂在天上,又好像是在水里...”
女孩的语速愈来愈快,即便被五指遮住,也依旧能感觉到她的嘴唇在发抖。
“在那个男人倾斜的桶里...在那流淌的粘稠液体里——”
“『圣女』小姐。”
她忽然不抖了,遮掩的指头一根根掰开,灿烂的表情花一样绽开:
“它在冲你笑呢。”
亚瑟拉瞬间头皮发麻——
从安娜的眼睛、口鼻乃至耳朵里,都流淌出怪异的、漆黑的黏液...
它们爬过女孩那苍白的肌肤,如同失去了温度的熔浆,肆意流淌。
那几乎凝为实质的恶意不断冲击着亚瑟拉的心神,她想尖叫,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论怎么努力,发出的都只有吹泡泡一般的响声。
“咕嘟咕嘟——”
她瞪大眼睛,而等到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
...已经太晚了。
污浊,从她的口鼻里,满溢而出。
容器被装满、挤压到臃肿、再被涨破。
她的头颅啪地一下爆裂,炸开的每块碎片都沾染了漆黑的黏液,于是就此成了它们的一部分,在地面、在砖墙上、在天花板上蠕行。
细碎的光洒在某一块的“亚瑟拉”身上,照出五彩斑斓的她,在地面上所拖曳出来的缤纷的轨迹。像是混合颜料的碎片,渐行渐远,并最终...
...合而为一。
跨越遥远遥远的距离,鸿音鸣响。
为她奏响...那归乡的号角。
一遍,又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