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澄清一下,虽然亚瑟拉姑且是可以听得懂蜘蛛们的语言,但实际上,它们依旧是以摩擦螯肢等声音来进行交流。
所以,当它们口吐人言时...亚瑟拉惊讶地掩住了嘴:
“你、你们说话了?可...”
可这根本不可能!亚瑟拉想到提露露给她科普过的、关于人体某些器官的知识——其中就有提到过,人类依靠喉咙里的某种血肉脏器发声,与其他物种相近,通过震动频率模拟多种声音。
记得当时提露露还竖着手指,煞有介事地说道:“所以我推测...所有能发声的活物们,都有一套自己的语言体系。”
但蜘蛛并没有人类的发声器官,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下一秒,她就想通了关窍。
因为那声音并非从蜘蛛的身体里传出。
“殿下,这...我们也不清楚。”灵体在震荡。
她透过蜘蛛的躯壳,隐约看见里面的内容物在发出轻微的颤抖。
从那微微泛绿的光芒中,延伸出几不可见的触肢,正悄悄地触摸着外界。
以一种很巧妙的方式,每次只点一小下,便倏然收回。
而那些触角所引发的轻微而复杂的震荡——共同编织成了人类的语言。
甚至还是艾科大陆通用语。
...亚瑟拉放弃了思考。
“嗯...这就是母神的恩赐吧。”她露出无奈的表情,转移了话题,“所以你们结网的能力...?”
她刚才太震撼了,以至于都忘了它们说了什么。
不过就这么会儿功夫,另一只没和她搭话的影蜘蛛已经完成了它的工作。
它把那条在背上堆得高高的围巾拱到了亚瑟拉的脚边。
“殿下,请看。”
它的语气很恭敬了,却因过于急切的心情而有些用词不当,连忙又懊恼地改口:
“啊,如果您不满意的话——”
“啊,怎么会,我很喜欢。”亚瑟拉屈膝蹲了下来,双手捧起它,端详了一下便欣喜道,“做工很精致呀,谢谢你!”
那围巾虽然薄了些,却比亚瑟拉看过的绝大多数布料都要精良——绿边白底,甚至还用另外几重深浅不一的绿线缝出了原野般的图景...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眼前这块丝织品,比起在黄金之城里见过的最好的那一批,也不遑多让。
“而且,只花了这么短的时间...”她看向那只影蜘蛛,感觉有点震撼。
嗯,它们俩正打得不可开交,边打还边嚷嚷“你怎么偷跑”“能为殿下服务是我的荣幸”之类的话。
两只活宝,看起来还怪有意思哩。
等等...她忽然灵机一动:如果受到赐福的蜘蛛多上一些...是不是可以批量生产这些丝织物?
甚至可以拿去卖——要知道,绝大多数的丝织物都产自米伦威尔的更南方,通过米伦城那个交通枢纽,进行着大批量的交易。
也就是说...在北方的法兰共和国,丝织物应该能在上层贵族之间卖到一个不菲的价格!
亚瑟拉开心地笑了。
在她脚边,壁炉仍在安静地烧着,而越过那一簇温暖明媚的火,在更远些的玻璃窗外——
北风有一刹那的停滞。
也许,寒潮退却的那天,并不遥远。
......
门被关在身后,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些许潮湿的霉味。
艾杜雅只是微微皱了下鼻子,便径直走向吧台。
头顶是陈旧的灯泡,仅有两颗,在污浊的玻璃壁内闪着昏暗的光。走在灯光里,她沿途越过了七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其中有三双藏着轻蔑,两双带着厌恶,而余下的...
“嘿,小妞,喝一杯?”胡子拉碴的男人堵在了她的必经之路上,在狭窄的空间里与旁边两桌恰好形成一条阵列。
一条无可通过的阵列。
而艾杜雅连招呼都懒得打。
“噌——!”
弯刀出鞘,寒光瞬间斩向壮汉的脖颈,只差半寸便要饱饮鲜血。
“我没时间搭理你这种货色。”
刀停、额角冷汗划过,死神仿佛就在男人身侧。
女战士那一头红发分明炽烈如火,可她立在那儿,却令小破酒馆里的所有客人都噤若寒蝉。
她睫毛上挂着的雪还未褪净,抬眼的时候连琥珀色的眸子都是冷的,余下的话一字一顿:
“给、我、滚。”
壮汉脸上的表情僵住,又很快变成了讪笑,缓缓开始后退。
他没想到这娘们的性子这样烈,退回了座位以后,又跟同伴使了几个眼色,几人一同出去了。
艾杜雅一路走到了吧台前,拉开张不怎么干净的椅子,也不忌讳,一屁股坐了上去。
“老板,一杯麦酒。”她弹出枚硬币,啪地拍在桌上,推至吧台对面。
打扮邋遢的中年男人收走了那枚带着锈迹的古钱,定眼瞧了瞧,旋即脸上堆起笑容。
“真是少见的客人,您从哪儿来?”
“怎么,喝个酒,还要打听身份许可?”艾杜雅轻笑。
“呵呵呵...客人说笑了。”男人凑近,低声道,“您付的可不是买酒的钱。”
“那么,敢问您是法兰过来的贵族小姐,还是米伦城的守夜人?又或者...单纯是个佣兵呢?”
“根据您的回答,我们能给出的服务...当然也不一样。”
“我只是个普通的佣兵,接了份差。”
艾杜雅顿了顿,接过酒吧老板递来的麦酒,痛饮了一口。
杯子落在色泽暗沉的桌台上,磕出闷响。
“我要查『黑血病』的事情,你们这儿有消息吗?”
她的话音落下,那些盯着她的视线反而不见了,四下里响起几声压低了的嗤笑。
“呵呵呵...您是个慷慨的客人。”酒吧老板,那个邋遢的中年男人低笑着开口,“可惜了,像您这样心善的小姐,大多都活不长。”
“别卖关子。”艾杜雅皱了皱眉头。
“啊,我只是希望能劝一劝您,如果您实在不愿意听,那么,至少请您记住——”
他的句尾拖得很长,并且压低了声音,有那么一刻艾杜雅以为这个男人要暴起袭击。
但他没有,反而往前倾了倾身,几乎要贴到吧台上:
“『黑血病』?不,那不是病症,而是...”
“...一场『诅咒』。”
砰——!
木门被轰成了稀巴烂,碎屑在男人们的骂声中横飞。
昏暗的天光挤过门框,狂风卷着凌厉的雪,自缺口之外,呼啸而来。
......
火。
破坏的代名词,却偶然成了温暖的意象。
远古时代,人们畏惧火。后来,人们崇拜火、利用火,乃至于——将其把玩在鼓掌之间。
可时至今日...当它在这间小酒馆里肆虐,当仅有的几个火弦共鸣者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得心应手地操纵它们的时候...
所有人终于不约而同地回想起——
那根植在血脉深处的恐惧。
“妈的,今天必须让那个娘们付出代价!”破门闯入的男人叫骂着,将手里黏浆一般的黑色火焰四处乱丢。
一些可怜人沾上那些火,立马便开始惨叫——
他们的手臂、他们的骨肉,以一种缓慢的姿态变得绵软。
那些诡异的火并不会蔓延,也不会发出声音,可被它们所灼烧的一切,全都开始融化。
桌椅成了烂泥,地板被烫出孔洞,墙壁软趴趴地塌陷...
所有人都在惊惶逃窜,可门已被一整伙人堵死,客人们只能绝望地哀嚎。
酒馆老板赔笑着缓缓上前,才刚开口说了第一个字,便被壮汉一把火甩在了脸上,惨叫着倒地。
“今天哥几个就要大开杀戒!”男人狞笑着,再次挥洒出一片涌动的黑火。
“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这可是从那帮疯子手里弄来的火...上次在南郊,一个四弦级的法师都被这火烧成了烂泥——这娘们就算能打,还能比法师厉害?
有了这样的好货,他就能在北风领横行霸道!
这么想着,男人的视线又在小酒馆里逡巡起来。
方才那个羞辱他的女人,在哪儿?他握紧手上的人皮手套,循着惨叫声寻找,打算等等要她好看!
“你在找我吗?”骚乱中,艾杜雅依旧坐在吧台前,姿态懒散,连屁股都没挪一下。
她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吧台边缘,节奏均匀,同周围桌椅融化的黏腻响声完全错开——像是那些惨叫的客人与她划分成两个世界。
杯中的酒已喝了大半,她仰头灌下最后一口,翻手将空杯猛地抛向男人。
“呼呜——”
低沉的号声,如泣如诉,火焰骤然膨胀,宛若盾牌般架在男人身前,酒杯顷刻便成了一滩浓液,融化在地上。
艾杜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鞋跟踏着地面,不退反进。
嗒、嗒。
“看起来,『黑血病』的事情...你比酒馆老板要清楚。”
“来开个价吧。”她拔出镶金的弯刀,漫不经心地在手里转了两圈。
“开价?”男人嗤笑,“我要你的命!”
他一挥手,身后两人一左一右,一人拔杖,一人抽刀。
持刀者疾冲而来,斜着就是一刀!
艾杜雅不疾不徐,弯刀以巧势斜架,另一手一拽、一引。
脚下退步侧行,呈康德拉交换式,跳了小半支圆舞曲。
舞毕,弯刀已然带过男人的侧肋。
血花喷溅,染红了地板与一旁的酒桌。
拔杖之人的法术紧随其后,无形的流风化为利刃,呼啸而来,却被艾杜雅预知般躲开。
她的步伐干净利落,像在跳一支简练的舞。
“该死!”壮汉骂了句,手掌紧握,一团漆黑熔浆抛洒而出。可艾杜雅只随手一挥,指尖带起的橘色火苗擦过——
那黑炎如同活物似的瑟缩了一下,便被远远甩开,撞在天花板的墙角处,扭动挣扎,再不敢有寸进。
?壮汉瞪大了眼睛,感到奇异——这一直以来无往不利的诡异火焰,怎么可能被如此轻易地...
不、不可能!没人能控制『深渊之火』...这女人一定是用了什么邪门的招数,又或者只是巧合!
只要再多试几次...他将双手捧于胸前,十根指头朝天,捧握祭品的姿态。
而艾杜雅并不在意。她唇角带笑,分不清是轻蔑还是悠然自得。
这远道而来的女战士只是顺手取了身旁的一杯烈酒,淋向她的刀,旋即仰头。
酒液滚过喉咙,她的刀,归了鞘。
一把刀藏在鞘子里,是为了什么?
为了拔出它。
“噌!”
鞘口的金属反光还未消失,空气中,便猛地亮起一捧火。
真正的明艳之火,橘黄色的、宛如王冠般耀眼的火。
刹那间,屋内所有的颜色都暗淡了。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关于火的恐惧,都尽数敛了起来。
不,它们不是收敛了,而是指向了那个红头发的女人,那个女战士。
她仅仅只是立在那里,一个人,一把刀,一捧火。
所有正在燃烧的,全都俯首称臣。
一同恭迎那火的主人。
旧日的辉煌,于千百年后的今天,在这块被风雪所笼罩的土地上,再度展露了它的一角。
——那苏尔特的王,回来了。
“你选错了对手。”艾杜雅的语气轻飘飘的,将弯刀立于身前,只一晃。
火焰便在她周身席卷,一瞬间,荡涤了所有不详的黑。而后,安静地燃烧。
壮汉的脸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已用光了他那点手段,还能用作筹码的,只有他的灵魂。
但他毫不犹豫地张口,面容上,仓皇挤破了他的五官:
“将我的灵魂献——”
“轰——!”
远在他的言语之前,烈火席卷了他。
连鼻涕和眼泪都被蒸干,他感到自己被抛入了炼狱,遭受圣典里所记载的、罪人必要经受的炙烤。
他发出惨叫,可连惨叫声都被那火焰扭曲,封死在了翻滚的橘红色之中。
艾杜雅缓缓收刀,那镶金弯刀上的红宝石灼灼发烫,刃口上缠绕的火焰正在她的旨意下,渐渐熄灭。
而那最后一人,此时早已吓破了胆子,他战栗着转身,想要逃远,却在踏出酒馆的一瞬间——
被冷风吹成灰烬。
死了。
酒馆里,只余猎猎的风声,以及火焰燃烧时的、安静的毕剥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