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来开个价吧。”
艾杜雅将靴子踩上了男人的胸口:
“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她笑得不咸不淡,却隐隐像是带着火气——
即便握有王权的一半碎片,苏尔特的宿命依旧在她的骨血里燃烧,那种愤怒仍在影响着她,只要驱使驾驭火的力量,她就会感受到那澎湃的怒意。
那是仿佛永远也不会止息的怒火,正如永燃的薪炎,正如巨人王庭的命运——
无可违逆,必然发生。
...她呵了口气,从喉咙里喷薄出热意。
燃烧的眼睫合拢,炽烈的双瞳被短暂地收敛,男人身上的火,也随之熄灭——
暂时的。
他的惨叫因而逸散出来:
“说、说!我都说!求您、求您...别再用那火烧我了...”
他痛哭流涕,比乞丐更狼狈,全然看不出一点儿先前嚣张的姿态。
艾杜雅没有慈悲地放他一马,她知道——越是懂得求饶的恶徒,越是会在被宽恕后继续作恶。
她于是发了问:“告诉我你所知晓的一切。关于『黑血病』。”
壮汉仓皇地扬起脸来,他的双手上,那人皮手套几乎与他的皮肤熔铸在一起,蹭在地面上、淌出黑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他蹬着腿,畏畏缩缩地向后退:“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可屁股在地板上还没拖几步,他的后背就顶到了墙。
女战士的手中,再次亮起了火焰。
“我说!我想起来了!”男人抱着头,痛哭道,“求您了,您一定要给我个痛快啊!”
他竟然在求死?
一个人,要多绝望,才能主动企盼死亡?
注视着那充满惊恐与挣扎的眼神,艾杜雅知道,她离那个答案很近了。
“在、在这里的西面、有一片森林。”
男人滚动喉咙,只觉得吞咽的动作都格外艰难,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被呛死:
“你、你知道的吧?那片黑森林...”
“那是生命的禁区...那里...进去的人...都、都死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
“呵呵...哈哈哈哈,死亡怎么能是厄运呢...我还宁可死了比较好...”
笑过以后,他的语气变得萎靡,身躯开始发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只是给了我这副手套...”他扬起手臂,那指节上渐渐攀附起黑色的黏浆,宛如具备生命的烂泥,在五指间翻涌、滚动。
“他们说...要我传播『福音』...”男人的表情渐渐扭曲起来——时而皱着眉头、时而又满脸幸福。
“去黑森林...你会看到的,你会...呃——”他的声音被拖长了,最后甚至带上了咕噜噜的气泡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黏在他喉咙里,正如活物般涌动。
“杀..杀了我...求你...”
男人乞怜着。
他在渴求死亡。
而仁慈的王,将她的火赠与了这可悲的男人。
“呼呜————”
远方似是响起长号,混杂在风声里,又被升腾的火焰燎碎,散落成一地的骨灰。
艾杜雅静静地守望在一旁,待最后一点残火也迸碎成星星,才抬起脚。
靴子重重地踩下,那仍在地面蠕行的人皮手套发出无声的尖叫,而后被猛地一碾——
最后的恶意残躯,也被那簇拥在王冠下的烈焰焚尽,彻底化为乌有。
她没去管那些很快就会醒来的酒客与酒馆老板,只是沉默着,走向门外。
迎面是纷飞的雪,与钢刀般的冷风。
而这异族的王不为所动,坦然迈入冷风。
她是个冒险家、是个佣兵,为了治病的委托而来。
她要面对的远不止这场风雪,要治的,也远不止『黑血病』。
她要帮助北地的人们,从这场『诅咒』中脱身。
以苏尔彻最后一代君王的名义,她要将那救赎之火,播撒向这片大地。
已近入夜的风愈发刺骨,昏暗的天地间,她的身后拖曳出一长串的脚印。
金光烁烁、灼灼发烫,正在安静地燃烧。
......
推开宅邸的门,掸去衣衫上的风雪,屋里的漂亮姑娘们便都齐刷刷望向她。
“啊,艾杜雅!你总算回来了,快来,饭已经要准备好了喔?”亚瑟拉率先招呼着。
她一身厨娘打扮,头顶戴着小帽子,腰上系着围裙,手里的大木勺正在给每个人布一碗汤。
米苏那和旁边的几个女仆也跟着她,在饭桌边忙前忙后的,热闹极了。
艾杜雅于是微笑着朝她点点头,旋即将衣衫简单理了下,在门口挂好。
她的指尖仍是烫的,略过毛领时将上面的雪融成了水珠,在头顶的灯光中晃成小小的水晶。
水晶在身后的衣架上闪耀,而她迈向厅堂——龙人她们正围着壁炉坐成一圈,闲散地聊着天,贝尔夫人趴在卡洛莱娜的膝盖上,提露露在旁边朝它龇牙做着鬼脸。
“怎么样,看你的脸色,是查到什么了?”阿莱蒂亚仰面靠在沙发上,抬眼倒着看她。
“嗯,是查到了些线索。”艾杜雅说着,走到一旁的单人沙发边,坐进去的瞬间长舒了一口气。
“什么什么?”提露露感兴趣地问道,“是有什么新动静了?”
她在教会那边待了大半天,主要都是帮忙孩子们的事,打探到的消息的确有限,出去采购的时候也都没摸到什么新的线索。
听到有新思路,整个人立马支棱起耳朵,活像只闻到鲜鱼的猫咪。
卡洛莱娜顺了顺她的金发。
...结果差点被咬了一口。
几人窃窃笑了起来,那边饭桌上,亚瑟拉已经在招呼她们了。
“吃完饭再说吧。”艾杜雅摊了摊手,几人都跟着站起来,踏着深绯色的绒毯,缓步走向饭桌。
贝尔夫人早已提前跳到一边,此刻也同样优雅地迈向女仆为它准备好的晚餐。
克拉苏家的宅邸里,今夜也一派祥和。
女仆也好,这宅子名义上的主人也罢,姑娘们摒弃身份上的差异,共同围成一桌,在灯火通明的屋内享受着宁静又美好的晚餐。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幸福在宅邸里安然流淌。
窗外,夜色里望不见星星,唯有明月高悬于天,照耀着这被风雪恒久眷顾的土地。
氤氲的白光间,一只可爱的兔子抖了抖皮毛上将要落满的雪,透过硕大的玻璃窗向内望去。
它直立起来,小眼睛定定地瞧着宅邸里面。
脑袋瓜上,两颗眼珠是墨玉般的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