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北风颂歌 (part.3)

作者:小鸟的第一千万颗谷子 更新时间:2025/7/27 10:37:04 字数:3920

风与雪,交织成白茫茫一片的前路。马车驶离了城市,背向文明,奔往那一片不毛之地。

领地上的诸多事宜令侯爵愈发疲惫,男人略显沧桑的面容上又多了几道刻痕。

那些民众也就算了...现在就连贵族们也开始在背地里对他指指点点——

这群养尊处优的猪猡,以为是谁把他们养得如此安稳?

奥古斯特捏了捏鼻梁,阖眸时喉间滚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老琼恩,还有多远?”

前面传来沉稳的应答:“还早着哩,您可以小睡一会儿,我会喊您的。”

...前提是睡得着的话。

奥古斯特有种预感,最近的糟心事还仅仅只是开始,悄然间,看不见的无形之物已然悬在了他的颈边,他随时会迎来不幸——死亡甚至只是其中最体面的结局。

活了四十多年的老古董,直觉一向很准。这趟行程,他只带了老琼恩,这个追随他多年的老伙计。

向前追溯三十年,琼恩还是个外地来的意气风发的骑士,和他这个年轻有为的侯爵继承人,曾一起有过少年人的轻狂。

那时他也有过雄心壮志,想带领地的人走出风雪。

可当理想成为永不能实现的空话,满腔的热血冷却成残渣,一个曾经骄傲的男人还能剩下什么?

剩下胸膛里那颗偶尔会刺痛的心,和永远无法企及的黎明。

他又忍不住叹息,有那么一瞬间想丢掉手上的指环。

可那上面染着血,不止有深爱过的亡妻,还有更多无名者...已经走了这么远,现在回头,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

奥古斯特自觉有愧,索性伸手拉开了帘布。

冷风失去最后的遮掩,彻底倒灌进来,为装潢华贵的车内平添了肃杀与凛冽。

趁着窗外的雪还是纯净无垢的白,多看一会儿也是好的。

哪怕这副景致他早已看厌了——记忆中以来,他就不曾见过春暖花开。

法兰是信仰星月女神的国度,可雪漫的头顶上,从来望不见星星。

父亲迎来奥瑞利亚斯的信徒,那是世界最大的教团,信奉着『黄金耀阳』。

可过了这么多年,太阳真的照到了雪漫吗?

谁也靠不住的,奥古斯特能信的,只有人的双手,和...

“老爷,我们到了。”马车静悄悄的停下,奥古斯特甚至还未做好准备。

他被沉甸甸的使命推下了车,又一次。

脚下,步伐从些许慌张到重归沉稳,也不过几秒钟,却拉扯成一场漫长的寒潮。

他侧过身,只留给老琼恩一个背影——一个挺拔的男人的背影。

现在,他是奥古斯特·德·莱因哈特,法兰共和国的侯爵、雪漫的第三代领主,代表北风领的最高权力,来向『饫魔』谈判。

“老朋友。”

风声,从枯树林中穿行而过,被撕扯成碎块,有的就此挂在枝头,有的则被胡乱抛飞,于这混乱的声响中,他听到熟悉的嗓音。

宛如喉咙被撕破过,『千口蠕行』,一边发出他那怪异的“嗬嗬”声,一边从某棵树后,缓缓走出。

他本就褴褛的衣袍上,被撕开了整齐的一道口子,冷风吹过,那右侧的手臂已然不翼而飞。

分明是受了重创,他看起来却更清醒了,哪怕那张狰狞而丑陋的脸孔上没有五官,奥古斯特也感觉到他的今非昔比。

“是的,老朋友。您看起来比上次状态更好了。”奥古斯特不动声色,微微行礼。

“啊,是的...是的。一场圣洗,一场试炼。我失去,我得到。”名为尤格的怪物又摆出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主的恩宠无处不在,倘若你也有幸——”

“不,先生。”奥古斯特一口回绝,“还不是时候,我不会这么草率地决定。”

永远不会。

“直接聊正题吧,为我们彼此节约珍贵的时间。”

奥古斯特从怀里取出备好的羊皮卷,将之递出:

“我希望『饫魔』可以暂时收手,教会那边来了批人,再继续行动有很大的风险。”

“这是新的契约,根据我的分析,只要『黑血病』得到遏制,那些人应该很快就会离去。”

“来了批人?”『千口蠕行』似乎表现得很不屑,他接过羊皮卷,比起看,反而先用舌头去舔舐某一个角落。

“噢,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完全可以除掉他们,只要做得干净利落一点儿——”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进而变成一种出离的愤怒。

几乎是咆哮着,『千口蠕行』吼道:“你根本没有使用我们的纹章!你想要撕毁我们的协议!贪婪的侯爵,你胆敢戏弄『饫魔』!”

???

侯爵一头雾水,旋即反应过来——印章不可能有问题,对方根本就是想找个借口撕毁契约,打算拒绝支付后面的报酬!

他早该料到的,一群从暮锡纳山沟里爬出来的邪教臭虫而已,怎么可能真的肯让他们的狗屁邪神帮助北风领的人民?

真他妈的糟心!

老琼恩立马站到了他的身侧,拔出魔杖,严阵以待。

凛冽的北风卷动一片枯叶,掠过三人之间。

心弦,紧绷到了极限。

“咔嗒。”

瓦伦蒂娜合拢抽屉,印章消失在梳妆台的暗格里。

她换掉的印章,是父亲办公时会用到的。

表面是这样。

但瓦伦蒂娜很清楚,这枚印章上有一个暗槽——以很高明的手段,在图案的复杂处藏了一条蛇。

莱因哈特的家族纹章是鸢尾花,若非对它原先的模样了若指掌,只会将那新添的图案认作是华丽花朵的一部分。

可瓦伦蒂娜还没瞎!十几年浸淫在家族的管教下,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那朵鸢尾花,又怎么会看不出这印章里的蹊跷?

她的父亲放进来一条蛇...一条自噬身体的、怪异扭曲的蛇。

而那条蛇,会把家族过往的荣光,同未来的一切,悉数埋葬。

“呼呜呜呜————”风声像是哀歌,又像是号角。

枯叶终于坠落,发出几不可察的声响。

皑皑白雪之上,三人剑拔弩张。

明白此时不可能战胜一个『半神』,侯爵低声威胁道,“出发之前,我已通知了管家,三小时之内我回不去,便即刻向卢赛特发出讯号。”

“你大可以杀死我,但你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想想看,如果一个侯爵死在了森林,法兰的上层机关会做些什么?”

“天马骑士会全员出动,而你们的计划,将永无实现的机会。”

“你应该也见到了,尤格先生。”

“这是人类的国度——区区『半神』,还不够在这片大地上横行跋扈。”

男人的背后,是法兰共和国,甚至是文明本身。

凭借『饫魔』的臭名声,一旦在北风领的那些行动曝光,不止法兰...暮锡纳、甚至米伦威尔与圣教集团都有可能随之动作——

这,才是奥古斯特·德·莱因哈特牵制他们的真正手段。

“嗬嗬嗬...”面对他的威胁,『千口蠕行』反而笑了起来。

这笑声令侯爵蹙眉,也令老琼恩更加提高了警惕。

“侯爵阁下说笑了...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路合作至此的老朋友了。”

“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子,应该不好受吧...?”

“你——!”老琼恩险些将放光的魔杖按在那张丑脸上。

可在那之前,奥古斯特阻止了他。

男人的额角青筋鼓动,紧握的拳头却还是松开了。

他突然想起莎莉娜最后一次给他整理领带的样子——女人的指尖沾着花香,声音轻得像那些日子里的微风:

“亲爱的,哪怕北风再冷,也别用别人的血暖手。”

可现在呢?奥古斯特袖扣上的鸢尾花纹,早就被不知名的污渍浸成了深褐色。

他深吸一口气,换来的却是尤格向前的脚步。

那触须几乎掠上他的脸,最近的一张嘴巴已经咧开,鼻尖隐隐能闻到腥臭的味道。

“想想她,再想想你的那些死去的人民...”

“奥古斯特...都走到这儿了,你会甘心吗?”

“你会对那些异乡人忍气吞声,任由你的计划暂时搁浅?”

“告诉我!你不会!”

猛的一声怒吼,像是野兽的嘶号,却真正吼出了侯爵心底里掩埋着的声音。

『千口蠕行』张开双臂,似是要拥抱某种无形的所在,又像在叹惋:

“北风这么冷,雪冻得吓人——听!你的人民每一天都在哭泣...”

“那些死去的魂灵!”他的语气骤然激动,宛如吹刮着的狂怒的风,“他们的哭喊你听而不闻!”

“告诉我,你难道不想尽快在主的国度,为你的人民谋取一片福祉吗!”

“你竟能忍受那些烂泥一样的家伙挡在你的面前?你怎么能——!”

伴随这疯子的言语,四下里真的刮起了更猛烈的风,吹过枝丫、吹过侯爵的衣袍——

有那么一刻,他听见厉鬼的哭号从雪地里钻出,冰碴似的扎进耳朵。可同时,又像有温热的指尖轻轻触碰他的手背——是莎莉娜的温度,带着那年花园里的芬芳。

他那挺得笔直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动摇,而就是这么一瞬间——

恶意趁虚而入。

『千口蠕行』知道,侯爵的软肋,已然落入他的手心。

他目睹那个无比坚强的男人,因内心的一道缝而战栗。

他目睹他的眼里腾起了阴燃的火。

那是行于末路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奥古斯特·德·莱因哈特。

你也不需要回头。

他最后一次低语,以煽动的口吻:

“夜之国,距离我们已经很近了。”

“我会做引路人,而你,侯爵阁下...”

“主的国度欢迎你的民,带他们回家吧,那里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饥寒交迫。”

“你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英雄』。”

“......”

将印章的事情抛之脑后,瓦伦蒂娜转而从刚取出的文件袋里翻出一些关键资料。

门早已反锁,窗帘也捂得严实,灯光下,她将桌上的讯息一样样拼凑:

有些是暗中拍下的影画,往往都伴随身穿黑袍的可疑身影。另外一些则是设备检测出的灵力痕迹。

又一条证据链被补齐。

算上上个星期查获的,关于翠丝家族的事情,这已经是第六个与邪教徒有染的了。

在此之前,真的很难相信——本地最大的酿酒厂竟然会在某些酒水里加入『诅咒』。

那些被『饫魔』称作圣血的东西,一旦借由饮食混入人体,便会积压、渐渐同化宿主的灵魂。

用民间的话来说——便是『黑血病』。

毛骨悚然。

就在十天前,她路过火盆街的边界,见到位老妇人在哭诉——那妇人捧着空酒壶,说自家儿子喝了维诺里斯家的酒,昨天开始咳黑痰。当时她以为是风寒引起的并发症,现在才知道,那酒壶上的酒庄徽标,早把死亡预告刻在了穷人的命里。

只要维诺里斯男爵一个念头,又或者上面的人一声令下...不计其数的人都会成为下一批毒酒的牺牲品。

更甚至...不是每一个家族都恰好有个“小女儿”供瓦伦蒂娜作刺探情报的跳板,北风领背后的阴影,只会很多更复杂。

仅凭这些证据链不足以追溯到侯爵的身上,却可以在后续的清算中成为一把致命的刀刃,钉死在这些家族的命脉上。

整理好资料,瓦伦蒂娜小心地将它们收回袋子,在暗格里重新放好。

这里很快也不再安全了,一旦父亲察觉...不,他也许已经在怀疑了,只是暂时还不会查到这里。

必须尽快找到另一个据点...最好能把这些放到那条龙的住所里。

她摩挲着指尖,思绪翻飞。

楼下传来仆人收拾餐具的声响,远处客厅里大概又亮起了水晶灯——那是属于莱因哈特家的、永远体面的黄昏。

她拧开锁、推开门,走过挂着母亲肖像的走廊,画像里,女人正笑得温柔。

瓦伦蒂娜对着画像扯了扯嘴角,像在模仿记忆里的母亲,又像在嘲笑此刻的自己:

原来父亲教会她的体面,到头来不过是用来藏住一把刀、藏住那些小把戏...

...和那颗早就不属于这里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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