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北风颂歌 (part.7)

作者:小鸟的第一千万颗谷子 更新时间:2025/7/31 11:42:20 字数:4071

“从此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自相残杀和尔虞我诈。”——《奥古斯特生平:孤独的殉道者》

越过大门,马车驶入庄园——直到短靴踩进雪里,凛冽的风擦过脸颊,亚瑟拉轻飘飘的心才总算落了地。

蒂亚的手正牵着她,比每一个绅士都要优雅。好像一下子,她就觉得自己配得上这场盛大的舞会了。

“某种意义上,这算你的第一次吗?”蒂亚随口开出来的玩笑,却让亚瑟拉的耳朵更红了几分。

她不用转头,都知道有贵族在用不屑的眼光看她。

他们一定在想——这绿衣服的穷丫头是哪儿来的,怎么配得上侯爵的邀请函?

但这一次,她握着另一个人的手,反而没再退缩了。

仰头望向那座城堡般高调惹眼的建筑,她的蓝眼睛里翻涌起浪涛。

她早已从阿莱蒂亚那儿得知了关于舞会的邀约——她会证明给那个侯爵之女看的。

证明她没有选错盟友。

......

仆人在两侧迎接,每一位衣装笔挺、裙摆荡漾的先生小姐,脸上都洋溢着笑。

谁说他们的笑容不发自内心?宴会厅的乐声都已经溢出来了,站在门口都能闻到酒水的香气。

头顶上,那一百扇窗,明晃晃的,像百眼的巨人,在俯瞰下面的人——

一个个包装得精致到弄乱一缕头发都要计较的人。

谁来审视,谁来决定,谁来掌舵?亚瑟拉望着那些精致如人偶的宾客,忽然想起阿莱蒂亚说过的话:

“当然是这片土地的所有者,法兰共和国的侯爵——奥古斯特·德·莱因哈特。”

一片嘈杂中,亚瑟拉立在人群里,与所有与会者别无二致,望向尽头那被众人仰望着的身影。只是指尖还在无意识绞着裙摆——那点绿混在满堂华服里,像颗没被打磨的石子。

宴会厅的乐声不知何时弱了半拍,而男人只轻轻抬手,向下压了压——

不过三秒钟,人群噤了声。

男人缓缓开口,声音便在乐声的应和中,缓缓流淌。

“首先,让我感谢各位与会者。”台上,男人平举酒杯,那模样就像在和兄弟对饮。

“从你们的上一辈、上上一辈,我们便来到这土地,这被北风所诅咒的土地——

“是的,诅咒——有人称这座城被风雪所眷顾,是诗的国度、是浪漫的旅居地。然而活在它的爪牙下的我们每个人,都深知那是一种诅咒。

“昔年,我们受法兰人的排挤、受文明的排挤——我们被驱逐到这世界的边际,不毛的荒原。而今,我们亲手开拓文明——我们用巨人的砖瓦、用森林里的枯木、用换来的泥沙,铸就了这屹立于风雪中的奇迹!

“朋友们!兄弟姐妹们!看看你们脚下!看看这间厅堂!这是我们向卢赛特摇尾献媚换来的吗?”

亚瑟拉胸中隐隐生出了不详的预感,可她环顾四周,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羊毛裙——宴会厅内的所有人都在紧紧盯着男人的身形,有些人神色激动,更有甚者眼里已经带上了狂热的崇拜。

“不,不是!这是用我们的双手、一块一块垒出来的!我们创建辉煌、我们就是辉煌!”随着侯爵举手高呼,气氛被推至最高潮,多数人的脸孔上都翻涌出激昂,却在下一秒...

...被那只手臂的挥舞全数,牵扯着收了回去。

曲调依旧缓缓流淌,侯爵的声音放慢了,却在隐隐酝酿另一场更大的风暴:

“我听闻,在火盆街里,传出了些许流言。一个所谓的『圣女』,一个...异邦人,妄图谈论什么拯救。”说到这儿,他轻笑了一声,算不上多明显的讥讽,却带动人群的一阵哄笑。

他在笑声中,自信地踏前一步。忽而有阵风从身后掀来,衣衫被风鼓得猎猎作响,像一面正被他挥向人群的旗——

“兄弟姐妹们!今夜,我在此举杯!”奥古斯特·德·莱茵哈特高举手中金杯,没人看得见那杯中盛装之物,却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我来写下承诺,我来兑现诺言,我来——”

“带你们走出风雪。”这话轻飘飘落下,却掀起前所未有的浪涛。

就连那些原本站在边沿的人,都禁不住动容。

人们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久到当侯爵喊出那句“北风领的富饶,绝不假手于人!”时,没有人愿意继续深想。

所有人都在难以自抑的兴奋和激动中,颤抖着心脏。只有亚瑟拉,扯着阿莱蒂亚的袖子倒退了一步。

就是这么一步,头顶的灯光便恰好反射在那金杯的华丽雕纹之上,将那轮廓映得格外分明,深深印在湖蓝色的眼眸当中——

镀金,铸就它的骨骼。鎏彩,勾勒周身的波纹。

更暗一层的颜色,是它无比深邃、无比悠长的视线。

正与她脚下裂开的空洞一齐...安静的注视。

“呜————”

琉璃破碎的脆响,被震耳欲聋的长号盖过。

在人群的一片欢呼中,阿莱蒂亚惊愕地回过头,看见女孩脖颈上的紫色水晶在刹那间崩解,化为四溅的飞沫、在千分之一秒内便化为乌有。

而后,越过那些破碎的闪光,她看见女孩的嘴角正不受控地抽搐着,一点点、被无形的线牵扯着向上扬,最后定格成完美到僵硬的弧度。

那眼底的湖蓝像是瞬间冻结,所有的波纹都被凝固,成了空洞的冰。

“蒂亚。”女孩仰起头,连动作的曲线都是完美到令人胆寒的。

“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当熟悉的嘴唇以陌生的方式开合,完整的语言在支离破碎的断句中念出,阿莱蒂亚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异样。

隐约地,她的耳畔响起号角声——缥缈又悠远,恍如自天际传来...

又仿佛近在咫尺,就在手心牵扯的另一端。

“......”

火盆街,『放浪者之家』。

一封信被邮递员塞进了小孩的手,胡子拉碴的青年压低了帽檐,低声道:“把这个送给你们这儿最厉害的大人。”

他说完,又塞给小孩两颗糖果,看着他一溜烟跑进了大棚。

喉咙里滚落一声叹息:

“快去吧,在一切来不及之前。”

......

侯爵的宴会厅内,曲调流转,由悠扬的古典乐转向了新的一曲。深沉哀愁的前奏中,人群已然缓缓散开,各自挑选着舞伴。

人们各自笑着,或克制、或轻松写意,全都在为了那关于未来的许诺而欣喜着。只有阿莱蒂亚,搂着怀里姑娘的姿态,比起拥抱,更像是在颤抖。

她在害怕。

阿莱蒂亚·雅黛,或者说更早以前,在她还是『亚兰戴尔』的时候,也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恐惧。

孑然一身的人,断不会有这样的感情——望着那宛如被冻结了的蓝湖,她几乎难以呼吸。

真正到了抉择的时候。这一次,她无路可退。

她也不想再退了。

胸膛里的悸痛满溢出来,终于在小提琴加入乐曲的刹那,彻底决堤。

阿莱蒂亚的食指决绝地探向颈带,探向那灯光下格外深沉的颜色,然后——

猛地一扯。

夜色席卷,她们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蓦地消失无踪。

无人注意到这一幕,只有台上的侯爵,望着那空荡荡的角落,若有所思。

“......”阿莱蒂亚呼出一口气,空间像被翻转到了另一面,乐声与灯光同时消失不见,她们相拥着,立在无边的黑暗里,四周只有满天的星辰,明明灭灭。

又一次到了这片空间,而且远比上次要糟。

在她对面,那姑娘仍旧以懵懂的眼神、混混沌沌地望着她。那张脸褪尽了所有情绪,仿佛被撕扯过无数次,只剩一片空洞的死寂。

亚瑟拉——那个龙人所熟悉的她,不在这里。

“原谅我。”

阿莱蒂亚叹息着,右手握住了她的枪。

星焰在『尼德霍格』的尖刃上燃烧,她拧紧眉头,在不忍中,以长枪贯透了女孩的胸膛。

“......”利器入肉的声响轻微到几不可闻,又像是响彻了这片天地。

阿莱蒂亚连手都是抖的,却依旧紧握着枪、不肯松手。在她身前,女孩的身体绽开细密的裂纹,裂纹之下,黑气与蓝紫色的火焰交相掩映、抵死纠缠。

可是,“亚瑟拉”依旧在注视着,眼睛都没眨一下,嘴角的弧度依旧完美。

“河流。”

她以古老的语言开口,声带在念出第一个词语时便被撕裂,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修补:

“河流,是,大群。”

“与,我们,归乡。”

“我们,恩赐,永生。”

每一个词语、每一个拗口的音节,都会让女孩的声带爆裂。喉咙里炸开血洞,又在某种烂泥一样的物质中被包裹着修好——

像是精密的玩偶,不断重复着自毁、与新生。

“滚出她的身体!”阿莱蒂亚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猛地捏碎一团星焰,握在手中的枪身迸出一道波纹,那蔓延在女孩身体里的裂纹愈发狰狞。

漆黑的物质缓缓溢出,再粘稠滴落,如同魔鬼的血,却还要比那混沌千倍万倍。

“她的...身体?”那不知名的东西陡然将脸凑近,再说话时已然用上了人类的语言,“这是『我们』的身体。”

水腥气扑面而来,阿莱蒂亚索性将枪刃一拧,星焰猛地膨胀,终于彻底爆开——

“扑通。”她坠入了汹涌的河流。

四面都是怒涛声。无边无际、时刻奔腾,河流携着远古的气息扑面而来,比阿莱蒂亚闻过的任何一种气息,都要更加古老。

古老而亵渎。

她低下头,在四溅的水花里,望见的是一个个魂灵的碎片——它们号叫着,不停地叫嚣着渴望——一种永远无法餮足的、期望拥抱同类的渴求。

旧日的河流,渴望崭新的生命。

这是它们,从她这里夺走那个女孩的理由吗?

阿莱蒂亚冷漠地想着,下一秒,已然振翅飞向天空。

星焰织就的六翼飘扬在她身后,熔金般的竖瞳自上而下,俯瞰。

星辰在她眼中离散又聚拢、聚拢又离散,在轮转第三次之后,终于定格。

一具龙翼,在她的眼瞳中缓缓张开。

跨越了四千多年...在整整第四十六个星历时,母亲的尸骸,又一次在她眼中浮现。

在这世界的边角,在某个姑娘的一场噩梦里。

这一次,阿莱蒂亚·亚兰戴尔立在距离河流仅有半个天空的地方,无比清晰地听见了号角声。

那河流中游弋的巨物,已然自漆黑的激流中,探出了属于祂的一只眼。

那是一只暗金色的眼珠,长在祂的头侧,宛如众多巨型疣突的其中一个,混沌而茫然,却带着被触怒的、浑浊的愤怒。

“呜————”又一声鸣叫,比拉长放大十倍的钟声还要吵闹,天地间仅剩这种杂音,以及祂跃出水面时的巨响。

“轰————!”

千万丈巨浪,以真正的滔天之势,涌向那高悬于天的人影。

阿莱蒂亚没有躲闪,也没有阻止这一切。

她只是叹息着,从空中抓住了一团火。

那是『万象析合』,是自母亲的亡骸中继承的权柄,是旧日龙神伟力的一角。

那蓝紫色的火被她握于掌心,自发地溃裂重组,构成一柄投枪。

朴实无华的投枪。

在枪刃的尖端,连风都被搅碎又重新拼凑,不停地重复着聚散离合。

她依稀记得,母亲陨落的那一天,也是死于这样的一柄枪。

海啸携着滔天之势袭来,而比那浪涛更可怖的,是那巨物的凝睇。

它专注又毫不在乎,暗金色的巨眼像是浑浊的某种邪恶生物,在释放天然的恶意。

阿莱蒂亚未置一词,她只是握住手里的枪,举过头顶,掷下。

十三弦魔法——『神之陨』。

长枪破空而出的瞬间,没有盛大的光、没有伟岸的奇迹。

一切都在那不可抗拒的法则中,飞快地崩碎、再重组。

她听见魂灵们的哀叫,听见那巨物不甘的咆哮...可那一切的一切,全都在一秒钟之内,被重构成了漫天飞舞的花瓣。

她从天际飞落,星焰构成的羽翼拖曳在身后,逸散出蓝紫色的光点,像沿途洒落的星尘。

于花海中,她紧紧拥住了她的女孩儿。

那姑娘的金发已有半截染上了草地般的鲜绿,湖蓝色的眼眸里荡漾着澄澈的光。

一切的一切,都熟悉到令人眼尾发红。

她第一次不那么憎恶自己体内流着的神血了——是母亲的遗赠,才让她有了保护的机会。

才让她等来了这样一个拥抱。

“谢谢你,蒂亚。”

“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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