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这种地方的人见了贵族，多半是没有好脸色的——事实上，瓦伦蒂娜刚进门那会儿，甚至都做好了拔出魔杖的准备了。
但那红头发的女战士只是扬了扬眉毛，高调地来了一句“来了？我们出去聊”，四下里的敌意就顷刻散了个干净。
看起来他们在这儿还颇有些威望...
瓦伦蒂娜这般想着，同那银发龙人和女战士一道从后门挤了出去。
穿过狭窄的木门，后巷的气味更糟了些，一些瓶瓶罐罐拥挤在道边，有几瓶的边上淌出来可疑的液体，已被冻了一层薄冰。
瓦伦蒂娜倒是没皱鼻子，只是打量着没见过的这个女战士。
她腰上悬着的剑，是眼熟的制式——整个北风领只有一家铁匠铺，瓦伦蒂娜私下里没少与之打过交道，可她以前却从未听说过这号人。
是外地来的佣兵？
对方伸出右手，朝她微笑，“艾杜雅·苏耳彻，一介战士。”
瓦伦蒂娜心头一跳，觉得那个姓氏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当下也只是友好地与其握了握手。
“叫我瓦伦蒂娜就好。”她简短地说完，收回手掌时不着痕迹地微微上提，指头上剐蹭到的些许薄茧暗合了对方的身份。
一旁的龙人轻轻颔首，五指握拳再松开，掌心腾起的火焰将空气烧出一个洞来。
接着，她撤开两个身位，那孔洞被撕扯放大，终于构成一道半人高的奇异圆环——外围不断被蓝紫色火焰勾勒，中心是璀璨的金。
“好了，你们先走。”名为阿莱蒂亚的龙人开了口，语气清冷，比上次见面时更甚。
红头发的女战士率先没入其中，不见了踪影，瓦伦蒂娜的脚步则要慢上些，她的指尖下意识去摸怀里的文件袋，旋即终于还是跟着跨了进去。
穿过那奇异的门扉，瓦伦蒂娜来到了近似于会客厅的场所。
她环顾四周，很快意识到这里应是某间宅邸。
看样子...应该是某种神秘的位移手段，而且并不常规。
深绯色的地毯在脚下漫开，像是凝固的晚霞，稍远的长沙发裹着蓬松的绒毯，边缘垂落的流苏随呼吸般的微风轻轻晃动。头顶的灯光散落成揉碎的金箔，正与壁炉里跃动的橘红火焰、窗外的浅淡天光缠成暖烘烘的一团。
空气微微发黏，带着点甜。
瓦伦蒂娜的目光落向沙发，像被什么轻轻勾了一下。那里有一只惹眼的猫——脸边浮着层浅灰，像蒙着的雾纱，一身毛色雪白却发亮，蜷在姑娘怀里时，姿态懒懒散散的，偏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贵气，仿佛天生就该被这样捧着。
有位姑娘，正和穿白裙的金发异邦人交谈，声音软软的、却透着股韧劲儿，令她想到那些亭子里立着的、不温不火的云杉。似乎是听到了动静，那姑娘忽地转过头来。
瓦伦蒂娜的呼吸，顿了半拍。
盘起的亚麻色长发松松垮垮，几缕碎发从鬓角垂落、蹭着脸颊，倒衬得那截脖颈又细又白。最打眼的是一双眼睛——从刘海的缝隙里露出来，是浅浅的青。
瓦伦蒂娜一下想到初春刚化冻的溪涧、想到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想到天际蜷着的那几绺薄薄的云彩。
她没见过那些，但就是忽而收获了那样的感动。
壁炉里“啪”地炸开一串火星，红的、金的光点往上飞，再慢悠悠地散开，恰好悬在姑娘头顶，像谁抬手为她缀了串碎星子。
瓦伦蒂娜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温软的手攥住了，轻轻一缩。
酸溜溜的，又有点痒。
她忽然想起自己失踪的那只猫。也是这样的眸子，浅得发透的青。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雪下得很大，天地都白茫茫的，她仰着头，忽然在雪缝里瞥见了一小片天——就是这样的浅青，干净得能映出人影、让人心尖发颤。
原来她记了这么多年的，不只是猫的眼睛。
更是这双眼睛里，藏着的那片早已消失的，很浅很蓝的天。
“......”
没有多言，尽管那抹浅青像根刺一样扎进了脑海，但怀里的证据袋依旧磨得她皮肉生疼。
现在不是沉湎的时候。瓦伦蒂娜告诫着自己，很快收回了略显唐突的视线，跟着龙人与艾杜雅转向侧厅。
亚瑟拉见到蒂亚朝她招了招手，于是和旁边的伊莱娜小姐简单交代了两句，便也跟着快步追了过去。
几杯热茶早已备好，提露露正坐在位子里等她们，看到亚瑟拉，微笑着眨了眨眼睛，拍了两下旁边的座位。
“我俩都等你们半天啦，快来快来。”
卡蒂在另一侧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脸有点儿红。
亚瑟拉在提露露身边落了座，其余几人也各自坐好。
没有试探与隐藏的意思，瓦伦蒂娜从衣衫里拿出那叠文件，在桌上拆开，旋即直白开口：
“时间很紧，让我们敞开窗说话吧。”
“这是我这两年网罗到的各类证据，与盘踞在『黑森林』的邪教徒有所牵扯的那些...大多都在这里。”
紧跟着，她又解下那枚印章，磕在桌上时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这是我父亲...奥古斯特·德·莱因哈特的印章，刻有与那帮人有关的暗纹。”
提露露与亚瑟拉拿过摊在桌上的几张影画，卡蒂则是查阅起了那些神秘学监测数据，龙人将印章拿在手里，仔细剖析着底下的图案。
艾杜雅捡了本日记，还没翻出两页，便听龙人开了口，语气微沉。
“这应该是『饫魔』的标志，自噬之蛇，象征他们对吞噬的渴望。”
在她之后，提露露也跟着绷紧了面容。
“不会错的...就是他们，有几张影像的斗篷里，那些触须藏都没藏好...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他们！”
她说到这儿，干脆一拍桌子，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凛然：
“这回说什么也不能放跑他们，新仇旧账一起算！”
瓦伦蒂娜眉毛一挑，她还真没想到这批人与邪教徒早有仇怨。再抬眼时目光揣摩起来——
她们的身份，或许远非是来旅行的游人或者佣兵那般简单。
特别是那个民间传说的『圣女』，她的气质里隐隐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在里面...她在那些虔诚的信教者身上见过...
“...别那么冲动。”亚瑟拉扯了扯提露露的衣袖，却没提及她的名姓，“他们跑不了的，我们得制定一些周密的计划。”
“她说得对。”卡蒂这时接过了话头，语气凝重，“『饫魔』这次的行动，规模完全与之前不是一个级别的。”
“我判断他们在策划一场很大的仪式...而且极度危险。”
她说着，把几张纸质报告摊开，拿过一旁的羽毛笔在重要的几处画好了圈：
“看看这个，小姐。”
“这几处的区域里，灵性参数明显呈现异常，伴随耐寒植物枯死、没有活物痕迹等。虽然还不能肯定，但在这几个地方同时出现了相似的情况，这绝不是巧合...”
她拽过一旁事先备好的地图，在上面勾画起来：“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随着一处处地点被标注出来，渐渐地、连成了某种不规则的图形。
卡蒂的笔尖动得飞快，在最后两处又画好了另一种标记：
“我推测这两个地点也被动了手脚...这样一来，刚好就和城堡那边连成了一个完整的图案...”
“...一个圣杯。”
她说到这里，扬起脸——在亚瑟拉与提露露这对姐妹的脸上...满是苍白。
她们是教团出身，可以说对那个图形再熟悉不过。
在无数个血淋淋的邪教事件背后，都不乏那个可怖的影子。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用于献祭的弦法阵。
它作用的范围是——
——北风领全境。
门窗明明紧闭着，头顶的灯却突兀地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弦魔法回路。
恍惚间，极北之地的风雪扑面而来，冻得人脊背生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