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掷地有声，回音还未散去，阿莱蒂亚便已先一步将目光投向那位被黑枪没入胸口的可怜人。
这被绑到战场的羔羊的头顶，那浑浊的黑色印记仍未消逝，反而正在『净化之风』的吹拂下，愈发凝实。
如果不是那两个小姑娘灵机一动，为她拖延了时间...祭坛在两秒钟内便能完成。
她伸出手，捏碎一团『星焰』，蓝紫色的火光腾起，将那邪恶的印记彻底解离、泯灭。
紧跟着，她又低声念诵出龙言：
“『禁锢』。”
“喀啦啦啦——”无数锁链相互摩擦的声音响起，从这可怜男人的尸首上，某种不可见的存在被束缚在了原地。
“你本不该如此死去，我向你致歉，陌生人。”她喃喃地低语，而后缓缓抬起了头。
魂灵与肉体，复活的条件已然齐备。修女挺身而出的抵抗、及时的净化魔法、以及她这个局外因素...她们在这么多巧合下，才勉强接下了『饫魔』的险招。
那么，远在城市的另一边，其他同伴能否化险为夷？
视线望向门扉，在那之外，北风呼啸，正携着漫天的冷雪，猎猎作响。
......
雪漫城西街，下午五点三十分。
老张原是言夏人，干这行也有三十来年了，从一个毛头小伙子，熬成了油滑的中年人。
早年觉着光是鉴宝实在没什么意思，于是偷偷摸摸学了点儿仿造的手艺，本来没当回事儿，拿给师父去看，却被他老人家生气地扫地出门。
一下子，就在外头跑了十八年。小张成了老张，这鉴宝和仿造的手艺也渐渐老辣起来，不是行家中的行家，绝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只是这人上了年纪，就没什么心气儿了，他就想随便找个墙缝子待着——就窝在他古董铺子那一亩三分地儿里。
若是旁人来找他，还是鉴宝买卖古董那一套，开张一天便够吃个一年半载。
平日里茶水吃着、炉子烧着，倒也舒坦得很。
直到那天，不知是哪个缺心眼儿的走了风声，说他造假的手艺炉火纯青，好巧不巧...这话就传到了那侯爵府的女儿那。
乖乖...那可是侯爵的千金，要他仿个什么玩意儿不好，偏要仿他爹的印章...
两头都是烫手的，这活他接也不是推也不是，那姑娘好一通说，又是夹枪带棒又是重金许诺，他这才应下这门生意。
本想着做完这笔买卖就赶紧收拾收拾跑路，结果老天不长眼，就在他要走这一天...
他们来了。
“就是这家？”第一道男声粗粝，像是嗓子里夹了沙。
“对，就这儿，地图上都写了。”另一道声音尖细，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瘦子。
老张一个激灵，从晃悠悠的扶手椅上站起来，扯嗓子便喊道：“闭店了闭店了，下回再来！”
喊完，他便蹑手蹑脚地往旁边溜，听声音这俩就不像是什么善茬儿，眼下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还是先拿了保命的宝贝，从后门跑路要紧。
灯光太暗，他一个不留神，脚底下踢到没来得及收拾完的瓶子，瓷瓶儿咕噜噜在地板上滚出老远，一连串响声不亚于擂鼓。
这倒霉催的，就知道这趟活接不得！他搁心底里痛骂了一声，连忙拔起腿就往屋里头跑。
粗嗓子立马喊道：“快追！”
说罢，只听噌地一声，什么东西出了鞘。
那瘦子没应声，老张就知道要遭，拐进里屋、一抬头——
一道影子，正从灯架底下伸得老长，要来捉他！
他吓得嗷一嗓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顺手抄起旁边柜子上的摆件就往上头一丢——
“砰！”响声清脆而稀碎，值几十个金币的好玩意儿就那么碎了一地。
他却也顾不上怜惜，掉过头拔腿就跑。
影子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追。
一连窜过三排货柜，他总算撞见那面墙，伸手在旁边红木柜的书架里一翻，从第三层格里拽出两本书，朝上头按钮猛地一按——
搞快搞快搞快！
他一边紧张地盯着那堵不断颤抖的墙，一边回过身望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影子正在逼近，活物一般蠕动着...似乎因静止而感觉不到他的所在。
——却依旧在缓缓逼近。
跟着的还有脚步声，那粗莽汉子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转角。
他头皮都快炸起来了，听到咔嗒一声，立马便往活动的墙面里钻。
门在他身后翻转、再严丝合缝地并拢合稳。
他听见叫骂声就在外头，也顾不上喘口气，铆足劲儿便往里屋赶。
快了、快了...只要能找到那宝贝...他至少能凭着它保下来一命...
漆黑的甬道里，听不见更多的动静，唯有心跳声，正擂鼓一般震响，渐渐与他的脚步重叠。
“......”
另一边，提露露和卡蒂搜过了鸢尾街和西街的交汇点，怎么也没找到更多线索。
“别说植物枯死了...我看这些花开的，比奥瑞利亚斯那儿都不遑多让。”提露露一脚踢开个空罐子，裙摆微微晃荡，“你说咱们的结论会不会有误啊？”
她望向身边立着的，挺拔笔直的女人。
卡蒂正尽心尽力地履行着护卫的职责，就连现在，眼睛也在紧盯着那些巷子口，好像随时会有什么人来袭击她一样。
“坦白说，我不认为『饫魔』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在此地盘踞已经不是一年两年那么简单了。”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不可能不眼馋北风领这么一大块蛋糕，如果是我的话——”
“就会提早安排，一步步将整个城市包围环绕？”提露露接过话，旋即咬了咬嘴唇，“他们不是没这么做，按照报告来看，最早的祭坛应该早在五六年前就被设立好了...那么问题就是...”
“为什么这里反而没查到痕迹...”
仪式被某种原因拖延和干扰了？那未免也太乐观...
等等！提露露的心头忽然一跳，她将圣教集团总结出的那个弦法阵特性再度理了一遍，猛地发现了问题所在——
“卡蒂，跟我来！”她当机立断，抽出魔杖，奏弦。
『光之眸』被她捏碎，烈火瞬息便在她的身后汇聚成光羽，提好卡洛莱娜，她便径直飞向了空中。
“你好重...你的剑好重！”她在风雪中大喊，手臂被坠得生疼，像是要断了。
“小姐，你——”卡蒂刚想说些什么，便被提露露怼了回去：
“闭嘴！快点，用你的魔法给我弄出一条高速公路来，我们没有时间——”
“砰”的一声，城市的远处闪过一道火光，在漫天风雪的映射中，传到了提露露的眼底。
两人都并非常人，立马判断出了情况的严重性，卡洛莱娜拔出她的魔杖，视线凝向西街的方向。
“西街中段对吧。小姐，坐稳了。”
杖尖拨出流水般的泠然弦音，在卡洛莱娜的脚下，延伸出一条水路。
“对！就是这样，然后接下来用你的剑——”
不消她发号施令，那柄『圣物』已然开始发出冷然的白光。
二人脚下，那些水流凭空冻结成了冰雕，为她们铺出一条巍然长路！
无需更多的解释与交流，方才的爆破声已经让两人的警戒心提到了最高，没有一分一秒可以浪费。
烈火光羽推动着提露露，两人一前一后，在那冰雪长路上飞驰！
一定要赶上、一定要赶上！
『饫魔』会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一定说明——祭坛还没有完成，她们还有挽救的机会！
姐姐和那条龙一定已经在赶往『放浪者之家』的路上了，这一边必须由她来——
心跳声连成了鼓点，一切都在飞速后退的街景中，被抛诸脑后。
她们的终点，就近在眼前了。
......
“咚！”随着最后一声响，光幕骤然破碎，飞溅的光点映亮了老张惊恐的面容。
也暴露了袭击者那张丑陋的脸孔。
影子纠集成一团，张牙舞爪，活像是童话里跑出来的怪物，连个像样的形貌都没有。五官能拉长到常人的几倍大小，亦能蜷缩到只有巴掌大点儿...
老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却因而滋生出更多恐惧。
他想到这片土地流传的传说...那黑森林里住着的吃人的怪物，是不是就如这般模样？
“不、不要吃我...”他拄着地板后退，胳膊和后腰蹭在地上，硌得生疼。
失去效力的镯子彻底崩断成两截，从他右手腕上坠落，他的眼神在黑暗中彻底没了光采，崩溃道：
“我只是个做小买卖的...我是真不知道哪儿得罪了你们啊......”
瘦子从地缝里钻了出来，嘿嘿笑着：
“你说你不知道？再好好想想...前些天，是不是有人托你做了个东西？”
“闭嘴。”粗嗓子呵斥了他，“祸从口出，知不知道？赶紧动手完事，咱们好交差。”
老张闻言立马跪了起来，脑袋往地板上砰砰直磕：“我真不是故意的啊！那人找我，我不能不做啊...你们要找也合盖是找——”
没等他说完，粗嗓子手起刀落，眼看便要削掉男人的脑袋——
却在这时，头顶猛然有什么东西在响。
“刹车、刹车！刹——”
“轰！！”
一把巨剑，猛地在房顶砸了个窟窿。
烟尘四起。
“山魈！”混乱中，粗嗓子呼喊着同伴的绰号，一扭头——
那瘦子已经死了。
巨剑好巧不巧，正正钉死在他的心口。那本应喷薄而出的鲜血，此刻已被冻成了冰，似要与剑刃凝结成一体，在透进来的月光里闪着寒意。
眼前猛地亮起一簇火，男人抽刀抵挡，只听“锃”地一声——
兵刃擦出的光，同时映亮了两张脸。
提露露的眼里冒着火，瞪向那人的瞬间，每一处五官都是发了狠的。
“找到你们了...影子里的臭虫。”
最后两个字眼咬得很重，像是能带出血腥味来。男人头皮都跟着发炸，猛然一矮身子，下一秒、烈火汇聚的剑刃掀起一道热风——
倘若再晚一步，现在恐怕是要身首异处了。
然而还没来得及庆幸，小腿处便猛然一阵剧痛！
提露露微笑着收回小腿，『光之眸』赋予的视野中，她看见男人跪倒在地，手中的魔杖毫不犹豫，反手一握、用力朝下扎去——
“铛！”反震过来的力道很大，她险些没能握住魔杖，定睛一瞧——
原来是那蜷缩在一边的黑影，伸出它异化的手臂挡下了这一击。那是一柄漆黑的镰刀，在刀刃的根部，有某种东西正在翻涌滚动...
提露露猛然朝侧边一扑，落地时接连奏响两根火弦，星火瞬间席卷了木质的穹顶，为这黑暗的密室点亮了宝贵的明灯。
“老先生，可别抱怨，再摸黑我们都得死。”她的话音里夹带了一声烂泥迸溅的古怪声响，借着摇曳的火光，所有人都看清了那道可怖的影子——
它的半边身体依附于先前被刺穿心脏的瘦子，却诡异地拉成长条，左边手臂里扭曲成一柄镰刀，尖刃的底端炸开了一簇黑花。
不，比起花，它更像是一团尖刺——半边完全炸开，最长的几根近乎两米，正以一种缓慢的速度，缓缓收拢。
这时，那粗嗓子的男人反而比所有人都要慌张。他借着火光看清了同伴的惨状，忽然惊恐起来：
“影卫、影卫失控了！它要开始吃人了！”
他爬起身，狼狈地甚至连刀都丢在了地上，撞翻了灯架，转身便要逃跑，却在跨出第一步时直接摔倒。
一把刀，挑断了他的脚筋。
那是他带来的，预备要饱饮鲜血的刀。
——如今却成了害死他的东西。
他伸出手，十个指头全都扒在地板上，连膝盖的力气也使出来，艰难地想要朝远处爬。
却被黑影干脆利落的洞穿，钉死在了地上。
不过两秒钟的功夫，那影子吞吃了第二条生命，已然变得更加强盛。它发出“嘶嘶”的声音，一种挑衅、一种宣言。
——预告它即将吞吃掉更多。
风雪在头顶呼啸，几缕冷风顺着破口灌进了密室，吹得火光一阵摇晃。
提露露抬杖，一连奏响五根火弦，杖尖的火，从明黄色渐渐过渡成深红，终于蜕变为危险的黑。
『日曜剑』，握在了她的手中。
卡洛莱娜业已拔杖，护住了她的身侧。
战斗，才刚刚开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