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地一声，是黑花再度绽开，第二柄镰刀，从那收束起来的花苞中盛放。
没有破空声，仿佛连声音都被它吞噬，漆黑的长刃自右前方袭来，直直向着提露露的脑袋，像是要把她的头颅串成烤串。
提露露身子一歪，竟然直挺挺倒向了地面。
卡蒂立马会意，杖尖拨过三根水弦，浪花猛地、自二人身后的墙缝汹涌而出。
“哗！”水流近乎改变了密室的地形，将瑟缩着的店铺老板推到了安全的角落里，更裹着那略显娇小的身躯，径直冲向了插在瘦子身体里的巨剑！
眼见提露露下一秒就可能被浪涛推向那把剑，被残忍地切作两半——
所有的水，却都陡然在半空中定格。
冷气，顺着那浪头的底端蔓延，将每一滴水都锁住，冻成一幅画。
甚至连同『影卫』与之粘连的半边身体，都渐渐覆盖上一层冷霜。
它艰难地挣破了束缚，裹着瘦子支离破碎的尸体抽离了那把剑，却也因此失去了进攻的最好时机，只来得及发出一记不轻不重的刺击。
“叮。”提露露恰好被结冰的水浪抛飞，在半空轻松架开了那一下，背后的烈火光翼舞动，衣袂如飞。
在『光之眸』的加持下，她对火弦的掌控格外精巧，宛如童话中的仙子一般，在空中掉转方向，朝着巨剑猛扎而下。
“呼——”炙风追随她一同落地，短暂地驱散了四周的寒意。
手中，『日曜剑』的温度被驱动到最高，黑焰逸散出的热量融化巨剑上的冰晶，伴随嗤嗤的声响、喷薄出白汽。
脚下猛地发力，身后光羽迸出一阵火光，一整条手臂同时发力，总算提起了这把又大又重的剑。
“给我——接好了！”
巨剑被她提着，在半空转了个圈——接着硬生生地、抡了出去！
影子怪物堪堪避过这一击，仰头朝着半空中的提露露发出“嘶嘶”两声，旋即猛地弓背，将黑刺炸开——
“笃笃笃笃笃”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这个密室的各种陈列摆设，顿时千疮百孔。
老张半个身子被冻在冰块里，看得眼睛都直了。
“我的收藏啊...”他惨号着，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要知道，光是那些书架上的古卷，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更别提还有那些珍宝了，他眼睁睁瞅着一个价值连城的小瓮被尖刺洞穿，抽离的时候被带着，直接摔碎在了一地的冰块上——心尖儿都跟着颤哟...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一屋子东西估计是保不住了，也不知道那女娃娃有事没有。
黑刺太密太拥挤，哪怕借着棚顶那些火光，他也望不见影子的对面。
卡洛莱娜带着担忧，刚要拔起重剑冲上前去，便听得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原来你怕这个？”
下一秒，燃着黑焰的剑，猛地撕开了暗影的墙，露出的一双金瞳堪比火炬。
『影卫』尖叫着跳开，这一次，它竟然直奔墙边的狭缝，摆出一副要逃窜的架势。
“哼，还想逃？”提露露嗤笑一声，举起黑焰之剑，口中高喊道，“伟大的『黄金曜阳』！”
“以您的光，照耀这片土地！烧灼这些生长于黑暗中的孽物吧！”
『影卫』发出刺耳的锐鸣声，如同刮擦玻璃那样惹人不适。它似乎极是愤怒与不甘，却只能缩在墙角里，静静融化。
——终于只剩地板缝里的一小块污点，彻底消失不见。
“它死了？”卡洛莱娜将巨剑背了回去，看来没有它出场的必要了。
“没，让它跑了。”提露露摊摊手，小声道，“我最后只是放了个有点神圣效果的照明术，你知道的，没有法杖我用不了太厉害的祷告。”
那玩意被她丢在宅邸里了，拿着它四处招摇有悖她们隐匿身份的行动方针——万一让『饫魔』知道太阳神教的『圣女』大驾光临，狗急跳墙之下很可能会有更多不幸发生。
“把冰冻的效果解除掉吧，卡蒂。”她跺了跺脚下的冰面，示意道，“别让那边的老先生冻坏了身子骨。”
卡洛莱娜依她所言，右手握上巨剑，手腕一拧，四周的冰晶很快便崩碎消失。
提露露脚尖轻点，烈火光羽推动她飞向了店主。
“老先生，没事吧？”
“没事...？”
老张呵呵笑了两声，紧跟着陡然拔高了音调：
“你们差点把我半辈子的基业给毁了！”
“知不知道这些架子上的东西值多少钱！啊？你们来我这儿斗法来了？这闹得好一个鸡飞狗跳、鸡飞蛋打！”
“我跟你们说，要不是看在你们今天救了我的份上，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又成了一声叹息。
“唉，也罢也罢...我跟你们俩年轻人计较什么...”
棚顶上的火已经灭了，冷风灌进来，嗖嗖地吹着，他倒也不着急收拾了。走了几步，够到一张旧木桌，在位子前坐下，又从兜里取出盒火柴，摸索着点亮了烛台。
吹灭手里的小木棍，他摇了摇头，又呵了一口气道：
“小姑娘，小小年纪的...还学人家出来打打杀杀，当大英雄，呵...”
“跟我那个师妹一样傻。”
“她要是嫁出去了啊，孩子估计就和你这般大...”
一晃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老张忽然有点想回师门看看。看看那座山头上，还有没有人记得他。
“你们走吧，那伙人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来了，我收拾收拾东西，也该回言夏去咯...”
老张说完，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喏，看在你们救了我的份上，这东西就送你们了，反正留在我这儿也是烫手。”
做完这些，他就没再抬头了，只是自顾自地从抽屉里翻出来杆烟斗，将烟草和香料慢吞吞地塞好。
凑近烛台点燃的那几秒，漫长的像是一个世纪。
“走了记得把门带好。”
他一抬头，哪里还有人在？只剩冷风仍在头顶呜呜咽咽地吹——像是被师父撵出山门的那一天，小师妹在后头抹着眼泪的抽噎。
“真是的，有门不走，非要走天窗。”他摇着头，对着烟嘴猛嘬了一口。
太苦太辣。
师父他老人家，说得对啊。
......
等到那两位姑娘从古董铺子离开，楼对面的天台上，倚在花坛后的女人才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猩红的液体挂在光洁的杯壁上，宛如粘稠的鲜血，被她饮入喉咙，滚落。
回味着那般甘甜的味道，女人撩来一绺颈后的金发，盘绕在指间，画着一个又一个圈儿。
望向城市对角的目光，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和玩味。
“呵呵呵...这出戏已经落幕，下一场马上就要开演了。”
“我很期待...你们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
“喜悦。”
狂风呼啸着卷过，揉碎那一身红裙的妖冶人影，连轻笑声都很快消失不见。
四周一片死寂，静得像是从未有人站在观众席上。
“......”
晚六点十七分，雪漫城上空。
劲风吹得卡洛莱娜几乎睁不开眼，只能靠后头的提露露来把控方向，好不容易才在火盆街附近刹住，落地时捏紧巨剑的手都是微微发抖的。
滑道在她们头顶散碎成细小的冰晶，被风扬得满天都是，一片细碎的华光中，提露露一拍她的胳膊。
“看不出来呀卡蒂，你居然还怕这个？”
她倒是笑得狡黠，卡洛莱娜见状把眉毛一挑，道：
“那殿下你下次别搂那么紧，行吗？我上不来气了。”
“谁，谁说的...我可一点儿都不怕！”提露露脸一红，转到一边，末了还嘟囔一句，“不准跟我姐她们说。”
女护卫应了一句，转而道：“刚才怎么走那么急？都没问问那老先生状况如何。”
“哎呀...我是感觉气氛不对，这不就先走了？再说了，『饫魔』这次没得逞，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有动作了。”
“毕竟如果表现得太过急切...可是会引起注意的。”她说着，指了指头顶，“法兰再怎么说也是女神的国度，不同于几百年没有神选的太阳神教，米伦威尔离这里可不远。”
“要是惊动了『守夜人』甚至『七星』，肯定是够那帮密林里的老鼠喝一壶的。”
卡洛莱娜撇了撇嘴，却没反驳什么，只是抬起头，望向黑茫茫一片的夜空。别说星星，这会儿连个月亮都看不到。
星月女神露卡...祂真的在看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多远便走到了『放浪者之家』。头顶的匾额没什么损坏，倒是前两天刚造好的那扇门，此时已然不翼而飞。
提露露紧张之余还有点生气——那可是她费了好大功夫才做好的，这才用了多长时间啊...那帮混蛋就不能好好敲门进去吗？
好吧，指望一群信仰邪神的疯子敲门，确实不太现实。她跨过门洞，内里仍是一片喧嚷和火光——
气氛倒是没有很严肃，只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在眉宇里藏着些隐忧，偶尔有几个窃窃私语的，抬起眼的瞬间带着些惶恐。
不安在四下里发酵，整个『放浪者之家』颇有些山雨欲来的感觉。
“你们回来啦！”亚瑟拉从最外侧的人群里挤过来，探头探脑地扒着提露露的胳膊，“有没有哪儿受了伤？”
“没有啦，救援工作很顺利喔？”提露露一边说，一边揉起了自家姐姐软乎乎的脸。
阿莱蒂亚敏锐地揪出了话语里的细节：
“救援...也就是说，你们那边也出现了一样的情况？”
“对。”
“毫无疑问，『饫魔』的布置还没有真正完成，我们还有反制的机会。”
“在西街中段的古董铺子遭到了袭击，应该就是同一伙人所为，我和卡蒂击退了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动作了。”
她没有避讳，不如说是刻意要给火盆街的人们听到——反正袭击的事情已经算不得秘密了，倒还不如经她的口来说。
四周一下安静下来，人们或是稍微安心下来，或是面色愈发凝重。
“他们一定不想让计划败露...这几天肯定会收敛起来，而这也意味着——”
阿莱蒂亚没往下说，提露露顺着接过了话：
“决战的时候就要来了。放轻松，朋友们。”
“我们会赢的。”
她举起手臂，看着周围的民众眼里不约而同地亮起了光。
没有很耀眼，却平实又温暖。当它们连成一片，她就觉得自己在那些视线的注视下，好像什么都能做到。
“我是塞莉娜·克拉苏，我欠你们一个承诺。”
“而我向来，有诺必达。”
“朋友们，我们会走出这风雪的，这是我们的土地，是我们的家。”
“没人能从我们这里，夺走它。”
人群里，没有掌声、没有震耳欲聋的欢呼，只有热泪滚落与吞咽唾沫的声响。
她听到每个人的胸膛里，正有一捧火，在熊熊燃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