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杆漆黑如夜色的长枪，被唤出真名的刹那——一切都仿佛静止了。
艾杜雅的剑早已出鞘、此刻正在一旁警戒着，琥珀眸子里隐隐翻动火光。提露露紧盯那枚被流风捏造出来的黄金符文，没有圣徒般的虔诚，只是认真到仿佛要把它的形状镌刻进脑海里。
尤格的魔杖吐露的黑光以缓慢的速度在空中爬行，差一点便能够到龙人的左手腕。
这是一个至少七弦级的魔法，很不起眼，却效果犀利。他等待的想必就是这个时机，鼻尖能嗅到那满是枯萎衰败的气息、眼睛能捕捉到对方那阴谋得逞般的笑容。
可龙根本没有要闪躲的意思。
她没必要去躲——因为，她的眷属，『尼德霍格』就在此处。
它会将一切吞噬殆尽。
在这十分之一秒，她的枪从尖端倏然开裂。那过分欣长的分叉枪头，化作长颚的两端，后方些的倒钩状副刃，眦裂成两道龙角...
长长的枪杆是它蜿蜒的身躯，尾端的枪镦，则是它峥嵘的巨尾。
它的显现，伴随着盖过一切的咆哮。而后、在下个瞬间——整片空间都为之一寂。
时间重新流动，闪电般的黑光消失无踪，连覆盖了空地的纯白都被重新染回午夜的冷调。
借着微弱的火光，众人不约而同地望见了不远处，『千口蠕行』尤格的身影。
——他最后的那条手臂，已然不翼而飞。
没有华丽与绚烂，空地里只余下风声，天空缓缓地开始飘起雪来。
魔杖掉落进枯叶堆里，仅剩下半支，尤格比起惊恐，更多的是愕然，他张着的嘴巴僵硬在原位，涎水一滴滴拉成长线、滚落。
“这...这不可能...我可是半神、半神啊！”
“呵，靠着吞噬与神明的一点点施舍，『半神』？”阿莱蒂亚嗤笑一声，下一秒，撕开空间上前、一枪扫断了他的下半身。
触肢飞溅，却全都在落地之前被星焰灼成飞灰。
“你和你的主子一样残缺不全...只不过是无能的废物。”
“现在，立刻叫你们的人终止仪式，滚回暮锡纳。否则我不介意立刻杀死你，再去亲自拦停他们。”
然而，尤格却惨笑起来。
“嗬嗬嗬嗬嗬...你以为，我是这里的领军...？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无冕之龙。”
“就在你和我浪费时间的时候...他们已经动手了，你就算现在杀死我...也根本来不及了。”
他的嗓子里咳出暗色的血来，却也依旧用嘶哑的喉咙狂笑：
“更何况，你根本杀不了我...她就在这里，你杀不掉我、你杀不掉我！哈哈哈哈哈——”
龙将长枪一旋，毫不犹豫地刺下。
然而却全然没有命中的触感，枪尖笃地扎入地面，眼前已是空荡荡一片。
轻笑声响起，似近在耳畔，又像是远在天边。
“啊，差一点就被你们杀掉了...这可是很重要的食物。”
“花了这么久才准备好，死了的话...就不好吃了。”
艾杜雅和提露露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提露露将法杖向下一磕，数十道金焰汇聚成剑，刺向远处梢头的人影。
光芒照耀她的红裙与金发，以及怀里衣衫褴褛的尤格，就连那双猩红色的眸子被也跟着被点亮。
——却全都在下一秒，被悉数熄灭。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难吃...有点辣舌头。”女人说着，把头一低，舔了下嘴唇。
尤格忽然惨叫起来：
“不、您还不能吃我，我把任务完成的很好！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哎呀，什么说好的？你不知道，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吗？”
红裙的女人轻笑着，补上最后一句。
“乖，不要动...只要一下下，不会太痛苦的。”
她隔着空气，落下一道吻。
下一秒，提露露挥动魔杖，星火点燃了女人坐着的那棵树梢。
借着火光，她们看见了那飞快解体的人形——
破烂陈旧的衣物也好、那些触肢与异变的牙齿骨骼也罢，属于『千口蠕行』、属于尤格的一切，全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化成灰烬，最终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仿佛从未存在。
冷风刮过空地，被光秃秃的枝丫切碎成小段，一部分挂在枝头发出轻响，另一部分则钻进脖颈，给每个人带来刺骨的寒意。
“看了那么久，还不去救你们的城市吗？”
女人已经完成了那短暂的进食，此刻似乎并没有攻击的欲望，只是在燃烧的树梢上踢踏着光洁的小腿。红裙漫上她白净的不染尘埃的脚背，如同在上面覆了层血。
“再晚的话，情况可能会变得很糟喔？”
雪愈下愈大，其中几片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阿莱蒂亚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再继续试图追溯这边的事情，转而望向雪漫城的方向。
借助更高层次的视野，她能远远望见——
那城市上空，汇集着的阴影。
来不及了。
她捏碎星焰，以最快的速度构建着传送门，开口时语速飞快：
“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现在，我会开一道门，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你们优先保证好自己的安全，无论如何也不要去往城市。”
她望向远方，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冷峻和严肃：
“那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
时间拉回到十点三十七分，雪漫城内，『放浪者之家』。
米苏那正在用蛛丝表演杂技，逗孩子们开心。
有些大人也跟着笑呵呵的，气氛一片安然平和，所有人都好像把今晚的决战忘在了脑后。
也只有看到那些笑脸，米苏那的那颗心才能不那么躁得慌。
——所有人都在前面战斗，只有她被丢在后面，像是个惹人嫌的拖油瓶。
这话藏在心底里，没敢说出来，她怕妈妈不舒服，更怕阿莱蒂亚——怕她的另一个母亲也跟着不高兴。
不同于总是笑着的亲切妈妈，蒂亚她总是会显得不那么和人亲近，好像和谁都保持着距离。
米苏那捉摸不透她，但姑且也能通过小孩子具备的天然直觉，隐约洞察到——
阿莱蒂亚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而谜底揭露的那天，大约不会太远。
门外，北风依旧呼啸，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在越发强盛的寒风里，蛛丝被绷断的声音微不可查。
但米苏那是蜘蛛，那些预警的蛛网更是她亲手所布。
所以，几乎是第一时间，她便发出了预先演习过的指示。看到少女用丝线从棚顶拽下一张红旗子，所有火盆街住民都开始有序后退。
而她拽了张凳子过来，坐在腾出的空地里，直面那扇被重新修补过的门。
形态简陋的门扉之外，有人来了。
影子钻过大门，于那蠕动的暗影当中，一名黑袍人探出他佝偻的身躯。
根本没有对话的意思，也没有冗余的动作，对方第一时间便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不是刺向任何人，而是刺向他自己！
血液迸溅之中，响起狂热的叫喊——
“我以羔羊的血献祭！”米苏那瞪大了眼睛，第一时间便将手中的银餐刀掷出，狠狠钉向那人的身后！
在那里，真正的恶徒渐渐显现半张脸孔，另外半张脸掩着面具，形貌狰狞、状如恶鬼。米苏那踢开凳子，左手五指朝下，口中已然吟诵起诅咒的词句。
然而，一切都慢了一步。
不，不止一步。
自黑袍人的脚下，那阴影已然翻涌起来，而后几乎和那人的身首同时溃裂、四溅纷飞——却全都在半空便凝聚为一团更滞涩、更深不见底的黑。
餐刀撞在其上，发出叮地一声，便掉落在地。
诅咒渗入那团浓墨，却只不过杀死那千万墨滴的其中一道。
漆黑的黏液滚落，戴面具的恶徒在那之后低笑。
米苏那知道——
她要迎来她的失败了。
......
林中空地，传送门之前。
“你说什么？要我们别去城市...是要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死吗？”面对龙人的话，艾杜雅满脸的不可置信，“我们在『放浪者之家』有所布置，凭那些三脚猫教徒的能力，不可能越过米苏那的那关！”
“就算他们完成了在西街的献祭，也凑不齐所有的祭坛...理论上是这样。”提露露补上一句，但紧跟着语气便是一沉：
“...前提是他们真的没有完成全部的仪式。”
她顿了一下，紧跟着快速说道：
“我们从一开始就被瞒过去了...仔细想想，最早的那批祭坛完成时间甚至超过七八年，就连北风领的领主都倒向了他们那边，没可能直到这么久过去还没有准备好整套仪式...”
“弦法阵的本质是勾画范围和最大化魔力传输效率...理论上如果祭坛足够多，他们完全不必按照原本固定的图纸来！”提露露此时才彻底想通关窍，一时气急甚至骂了句脏话，“我们全都被骗过去了！”
“也就是说，昨晚的袭击完全是幌子？”化说到这儿，连艾杜雅也反应过来，“他们的意图是麻痹我们，等着我们出城的这一刻彻底发动仪式？”
“对，眼下祭坛已成，那个邪神的力量早就被强化到一定程度，只要念诵祂的尊名，没有任何人能阻止那场仪式的发动...”
话音刚落，城市的方向上，一道黑光冲天而起。
紧跟着、是更多道。
黑色，顷刻便盖住了天顶之上的月光。
“没时间了，快走。”阿莱蒂亚最后催促道，“城市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你们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是——”提露露还想说些什么，被艾杜雅拉住了，女战士摇摇头道，“交给她吧，我们会影响她发挥。”
说罢，她率先踏入了传送门，没入其中、消失不见。提露露于是沉默着紧随其后，只在最后望了那条龙一眼。
“别死在里面，我姐姐会伤心的。”
阿莱蒂亚不语，待到门扉关闭，才望向远处梢头的女人。树上的火焰已经熄灭了，只剩一双猩红如血的眸子，在暗夜里亮着光。
“我会阻止这一切的。”
女人没有言语，只是用那带着笑意的眸子，安静地注视。
“我拭目以待。”她微微笑着，以一种友人闲谈般的轻松。
下一秒，龙撕开空间，甩尾离去。
雪花纷纷扬扬，在渐渐强盛的北风中，愈发冰冷、密集——
像在预先筹备一场葬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