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四十二分，街道上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
黑雨依旧，它们并没有很冷。恰恰相反，它带着温润的温度，甚至令人感到到几分怪异的亲切。
至少对亚瑟拉来说如此。
一种与之交融的渴望在心底里愈发膨胀，她捂住心口，身后的烈火光羽再一次喷出热气，将她稍有减缓的速度重新提到顶峰。
这些烂泥正在不停地侵蚀她的理智，必须稳定住...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给蒂亚添麻烦。
更何况...她能感觉到，那尊神祇距离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接近。
城中的这场恐怖的祭祀，所指向的是祂吗？那无光之河里的远古存在？
她根本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离开侯爵府的时候没这么糟的。
那时候，她只听见一声长号，便立即倒在街道上不省人事了。
再醒过来，整座城都已是这幅末日般的景象。
那些污泥从地缝里、从影子里、从天上...它们四面八方地涌入人类的城市，毫不费力便将所有鲜活的生命剥夺。
当第一个人在面前倒下，她试图向神祈祷。
可根本没有回应。
一切都像是石沉大海——不，那是沼泽，连点浪花都翻不起来。
弦魔法杀不完那些污泥，祷告毫无用武之地，面对这样的绝望，亚瑟拉只能选择逃离。
她只能照着瓦伦蒂娜最后说的去做。
——她必须这样做。
“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就交给你了。出城，顺着南郊的大路一直往外走，他一定在那条路上。”
瓦伦蒂娜的嘱托依旧在耳边回荡，亚瑟拉知道，那是她们唯一的胜机。
必须赶在仪式彻底完成之前，杀死这座城里所有的锚点。
她知道，蒂亚一定会去试图截停这场献祭...那么她也必须做她该做的。
火羽破开长空，划出一道滚烫的痕迹，在这样浩荡的雨面前却也不过沧海一粟。
她冲出了城，天空一瞬间被拉得扁平。
背向倒在地上的卫兵、背向城市与文明，在呼啸的寒风中，她终于撞上那场银白色的，葬礼一样的雪。
......
空间被撕开，在漫天的黑雨中，龙重新回到了这片熟悉的土地。
眼前尽是陌生的气息，不属于这个文明的、古老而亵渎的气息。
——其实也并非陌生，文明在古老神祇之下溃灭的模样，她早已见过太多次。
只是这一次，她必要阻止这场牺牲。
于混沌的黑雨中，星外之龙一寸寸抬起头颅，直望头顶那阴沉而扭曲的天空。
乌云汇聚成某种形状，却又显得凌乱一团，像是孩童随手的涂鸦，隐隐透出怪异的恐怖感。
污泥般的雨水触碰不到她，左手之上，星焰正在腾跃跳动。
到了这一刻，身体里的那个老朋友反而没说话。
自从嗅到亲族的气息，她的话就很少了。
【别那么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
【和那个小牧师在一起都不怎么开心得起来，这感觉糟透了，是不是？】
“这一次，会不一样的。”龙没有移开视线，在她瞳中，那残缺的龙翼愈发显眼，正隐隐亮起一抹金色。
【哈，那就...】
【...祝你好运。】
她深深吸气，直视着那高天上的存在，于这一刻捏碎了手里凝聚多时的星焰。
蓝紫色的火焰瞬间腾起，凛冽的光绽放、吞没、仿佛要将她重塑。
而后，手甲撕开烈火，阿莱蒂亚·亚兰戴尔握紧她的长枪，身披她的银甲，向那古老亵渎的神明发起了挑战。
“旧日的神，我不会让你如愿。”
......
“叮——”
细剑第四次交错而过，瓦伦蒂娜挥开这一击，顶着腿上的伤痛迈步向前，右手猩红血剑瞬间在老琼恩的腰侧开了个口子。
男人不言不语，甚至没哼一声，只是咬着牙，拧紧眉头再度发起进攻。
“叮叮叮当——！”
最后一次交锋，瓦伦蒂娜手腕陡然发力、猛地一震，便将琼恩的剑直接击飞。
细剑掉在地上，发出铛啷一声。
情急之下，琼恩拔出魔杖，却被瓦伦蒂娜紧跟一记，血剑直接将整只手斩断。
没有鲜血四溅，瓦伦蒂娜操纵着那些血封住了伤口。
“胜负已分，琼恩叔叔。别怪我卑鄙。”瓦伦蒂娜讽刺地浮了浮嘴角，“剑走偏锋，你们教的。”
蜕变之后，她的力量胜于常人，陡然变化力道，便直接将眼前这位老护卫彻底击溃了。
这在决斗中算不上光明正大，但那又怎样？
只要能救人，哪怕手段有悖骑士精神，她也依旧要做。
已经没时间了。
她踢开滚落在地的魔杖，直接一步步走向奥古斯特的办公桌。
“父亲。”
她开口，声音缓缓在风中流淌：
“我代母亲、代枉死的那些人们，来向您讨一份债。”
冷风吹乱她的白发，暗夜里，一双眸子猩红如血，比四周的壁灯亮上千倍万倍，像是要直挺挺刺向谁的心脏。
可望着她锋利的目光，男人只是再一次摇头。
他阖上眼眸，口中低声呢喃出一个单词。
“『回声』。”
下一秒，窗外的滂沱大雨、屋内的蠕动团块，所有的黑色，全部开始沸腾。
它们发出一种嘶号，千百万道声音近乎同时响起。
一切都被那阵声音盖过。
瓦伦蒂娜被迫惊愕地立在原地，甚至不知这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们，它们是在——”卡洛莱娜张开嘴，但已无需她的解释了。
因为那些污泥，已然开始当着所有人的面，相互嵌合、不断融合出崭新的生命。
琼恩望着眼前的一切，终于忍不住以一种逼近狂热的口吻，高呼道：“见证吧，这真正的神迹！”
下一秒，书房的窗户被骤然撕裂，由内而外。
分不清有多少块斑斓的黑攀附于那面墙，紧跟着，它们猛然探出尖刺一样的形体，瞬间将大半面墙都扎得千疮百孔。
而后，破碎的砖瓦构成骨架，一条有翼的龙形生物，凭空显现了形态！
泥水编织血肉与经络，那漆黑的东西宛若飞蛾般扇动翅膀，仰天发出呼唤。
它的身躯时刻滴下污水，它的双翼以有悖常理的姿态飞行！
失去了墙壁的阻挡，更多污泥自天穹落向书房，那怪物的躯体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生长、扩张。
瓦伦蒂娜望着这亵渎的一幕，刚打算一剑刺向侯爵，便被那怪物喉间喷出的漆黑尖刺贯穿了侧腹，直接钉死在了原地。
鲜血顺着腰际滴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乘上那巨鸟般的造物，飞远。
奥古斯特，那个男人最后一次回过头看她。
“来墓园，找到我。倘若命运真的有不一样的结局，瓦伦蒂娜，那便来试着如你所说——”
“——杀死我。”
“我会的。”瓦伦蒂娜一寸寸将扎入侧腹的黑色尖刺拔出，颤抖着嘴唇，“我会的...”
鲜血被她操纵着覆盖于伤口，而后凝结，像是给她被洞穿的血肉填上一块红宝石。
她被刺穿的大腿已经愈合，此刻业已恢复自如行走的能力。
重新挺直腰杆，她望向一旁的同伴：“卡洛莱娜小姐，之后的路就请让我自己走吧，这是我的宿命。”
“不光是你的，还有北风领的人民的。”卡蒂这时踏前一步，“我已经恢复了一些，对付那个怪物还是不成问题的。”
“你负责侯爵，我负责清场，分工明确。”
“好吧，那就让我给你带路。”瓦伦蒂娜奏响四根影弦，暗影化作轻纱，被她用指尖勾住。
“咳咳...没用的，小姐。”
老琼恩这时靠坐在书架上，很疲惫似的：
“老爷他...抓到了真正的机会。”
“这场献祭看似由『饫魔』的人主导...实则却不然。”
“等着看吧...”
“真正的革命...就快要到了......”
他说完最后一句，便头颅一歪，再也没了声息。
书房之外，大雨愈发滂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