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入深海后猛然被拽出水面。
明渊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
没有眼。
他感觉不到四肢，也无法转动脖颈。
视野所及，是一片……花瓣？
墨色的，带着丝绒质感，层层叠叠。
风拂过，带来轻微的摇晃，以及一种陌生的、属于植物的清香，混杂着泥土的腥气。
他，明渊，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此刻变成了一丛黑蔷薇。
而且，是一大片。
他能感觉到自己并非单独一株，而是无数同类簇拥在一起，形成一片墨色的海洋。
“……”
一种难以言喻的无语感，像无数细密的根须，扎进他此刻并不存在的心脏。
这片庄园，显然已经废弃了许久。
断壁残垣间，野草疯长得比他还高。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败植物与湿润泥土混合的古怪气味。
算了。
既来之，则安之。
不就是变成蔷薇了么。
至少，是黑色的，听起来还挺酷。
就在明渊努力适应自己新身份的时候，一阵细微的金属摩擦声，打破了庄园的死寂。
吱呀——
沉重而锈迹斑斑的庄园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探了进来。
那是个瘦削的男人，颧骨高耸，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透着一股贼光。
他左右张望，确认没有危险后，才侧身挤了进来。
紧随其后，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壮汉也走了进来，腰间别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
他便是强盗头头。
“老大，这里好像荒废了很久了。”
瘦子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强盗头头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倾颓的建筑，最后落在了那片格外显眼的黑蔷薇丛上。
墨色的花朵在阴沉的天色下，透着一种诡异的华美。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
“那又如何？”
强盗头头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进去搜刮。”
“就算是耗子洞，也得给老子刮出三两油来！”
瘦子立刻会意，朝身后招了招手，同时使了个眼色。
“小的们，动作麻利点！”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催促的急切。
后面几个同样穿着破旧、手持棍棒的强盗，闻声立刻鱼贯而入，脸上带着贪婪的兴奋。
他们的脚步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在明渊听来，这声音格外刺耳。
他，或者说他们这片黑蔷薇，正对着庄园大门。
那些强盗的身影，在他“眼中”逐渐放大。
一种植物本能的“不适感”油然而生。
这些不速之客，身上带着一股汗臭与劣质酒水混合的难闻气味，冲淡了空气中原有的腐朽与花香。
明渊：“……”
他现在非常想口吐芬芳。
可惜，他只是一丛蔷薇。
连挪动一下根系都做不到。
强盗们散开，开始粗鲁地翻找。
他们推开摇摇欲坠的房门，发出“哐当”的巨响。
破碎的窗户被他们用棍子捅得更烂，玻璃碎片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老大，这边好像是个厨房，啥也没有！”
一个强盗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破屋里传来，带着浓浓的失望。
“呸！晦气！”
强盗头头啐了一口，眼神越发不耐烦。
瘦子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他的目光时不时扫过那片黑压压的蔷薇丛。
不知为何，这片开得异常妖冶的黑蔷薇，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太安静了。
也太黑了。
像是凝固的墨汁，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明渊“看”着这一切。
他的意识如同一个旁观者，被禁锢在这片蔷薇之中。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强盗的动作，他们的呼吸，甚至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恶意。
这种感觉很奇妙。
像是拥有了无数双眼睛，无数只耳朵。
每一个花瓣，每一片叶子，都成了他的感官延伸。
一个强盗骂骂咧咧地从一间偏房出来，手里空空如也。
他泄愤似的抬脚，狠狠踹向旁边一株半人高的杂草。
杂草应声而倒。
明渊的“心”猛地一紧。
如果那一脚踹向的是他……
他不敢想。
虽然他现在是植物，但求生的本能依旧存在。
强盗头头显然也失去了耐心。
他一脚踢开脚边的一块碎石，发出沉闷的响声。
“妈的，这鬼地方真是穷得叮当响！”
“连块像样的铁都找不到！”
瘦子凑了上来，谄媚地笑着。
“老大，别动气。”
“说不定好东西都藏在主屋呢。”
“咱们去主屋看看？”
强盗头头瞥了他一眼，算是默许。
一行人骂骂咧咧地朝着庄园深处的主建筑走去。
他们的身影渐渐被茂密的杂草与断墙遮挡。
明渊“松”了口气。
如果植物也有呼吸的话。
他能感觉到自己那些墨色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颤抖。
并非因为寒冷。
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夹杂着一丝屈辱。
他堂堂一个人类，竟然要担心被几个小毛贼踩踏。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哦不，是人落花丛被贼欺。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没过多久，强盗们又骂骂咧咧地从主屋方向回来了。
看他们两手空空，以及那气急败坏的神情，显然是一无所获。
强盗头头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目光凶狠地扫视着整个庭院，像一头寻不到猎物的饿狼。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那片广阔的黑蔷薇丛上。
明渊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家伙，想干嘛？
不会是想把他这片蔷薇给刨了吧？
虽然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根”的概念，但直觉告诉他，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强盗头头迈开大步，径直朝着蔷薇丛走来。
他身后的瘦子与其他几个强盗面面相觑，也赶紧跟了上去。
“老大，这花……”
瘦子想说些什么，却被强盗头头一个凶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强盗头头走到蔷薇丛的边缘。
他伸出手，粗暴地拨开垂落的蔷薇枝条。
锋利的尖刺划过他的手背，留下几道细微的血痕。
“操！”
他低骂一声，眼神更加凶戾。
明渊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一部分枝条被他攥在手中。
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的头发被人狠狠揪住。
疼倒不是很疼，但屈辱感爆棚。
“这鬼地方，除了这些带刺的玩意儿，就没别的了？”
强盗头头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黑蔷薇。
仿佛想从这些花朵中，看出金子来。
瘦子在一旁小声嘀咕。
“老大，要不……咱们撤吧？”
“这地方太邪门了，连个活物都没有。”
“除了这些花，黑黢黢的，看着瘆人。”
强盗头头没有理会他。
他像是跟这片蔷薇杠上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更深入地拨开花丛，看看后面是否藏着什么。
明渊紧张到了极点。
他能“感觉”到那只粗糙的手掌，离他最核心的几株蔷薇越来越近。
如果被他发现自己有意识……
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只手，一只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手，悄无声息地从浓密的蔷薇花叶间伸了出来。
那只手，一把抓住了强盗头头探入花丛的手腕。
强盗头头浑身一僵。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只手上传来的冰冷触感，以及那不似活人的惊人力量。
“谁？！”
他惊骇地叫出声，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但那只苍白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瘦子与其他几个强盗也吓了一跳。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从花丛中伸出，却看不到手的主人。
浓密的黑蔷薇枝叶，遮挡了一切。
“老……老大？”
瘦子声音发颤，脚步不自觉地向后挪动。
强盗头头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能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骨头都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什么东西……给老子滚出来！”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砍刀。
然而，他没有机会拔出刀。
又一只同样苍白的手，从花丛中探出，快如闪电，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
“呃——”
强盗头头双眼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他手中的力气瞬间消失，身体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
那两只苍白的手，如同死神的邀约，将他缓缓拖入了浓密的黑蔷薇丛中。
“啊——！”
瘦子与其他几个强盗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他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财宝。
连滚带爬地转身，拼了命地朝着庄园大门跑去。
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赶。
“救命啊！”
“有鬼！有鬼啊！”
哭喊声，尖叫声，在空旷的庄园里回荡。
很快，他们就消失在了大门外。
庄园，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有微风吹过蔷薇花丛，发出沙沙的轻响。
明渊：“……”
他整“丛”花都有点懵。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两只手是谁的？
从他“身体”里伸出来的？
他努力地“回想”刚才的感觉。
在强盗头头的手即将触碰到他核心区域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刺激了他。
然后，他似乎……本能地调动了某种力量。
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力量。
紧接着，那两只手就出现了。
冰冷，有力，充满了死寂的气息。
明渊“看向”强盗头头消失的地方。
浓密的蔷薇枝叶间，隐约可以看到一抹深色的衣角。
人呢？
被拖进去了？
他尝试着“控制”那两只手。
念头一起，那两只苍白的手再次从花丛中缓缓伸出。
它们悬停在空中，五指修长，指甲微微泛着青黑。
真的是他的手！
或者说，是他这具蔷薇身体衍生出来的“手”！
明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
震惊，困惑，还有一丝……兴奋？
他竟然，可以动了？
虽然只是两只手。
但这意味着，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挨打的植物了！
他意念一动，那两只手灵活地翻转，做出各种动作。
握拳，张开，甚至比划了一个“耶”的手势。
虽然这个手势在如此诡异的场景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明渊玩得不亦乐乎。
他甚至控制着一只手，轻轻拨开自己面前的几片花瓣，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从强盗头头被拖进去的地方传来的。
明渊停下了玩手的动作，警惕地“望”向那边。
只见浓密的蔷薇枝叶一阵晃动。
紧接着，一个东西被“吐”了出来。
是一具……干瘪的尸体。
正是之前的那个强盗头头。
他双目圆睁，脸上还残留着极致的恐惧。
但他的身体，却像是被吸干了所有水分一般，变得干枯萎缩。
明渊：“！！！”
他，他把人给吸干了？！
一股寒意，即便他如今只是一丛蔷薇，也清晰可辨。
这能力……有点邪门啊。
不过，转念一想。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是这些强盗先闯进来的，还想对他图谋不轨。
这也算是……正当防卫？
植物的正当防卫？
明渊甩了甩并不存在的脑袋，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
他现在需要搞清楚，自己这具身体，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以及，那个被他吸干的强盗头头，算怎么回事。
他“凝视”着那具干尸。
突然，他感觉到一股微弱的能量，从干尸身上散发出来，缓缓地融入了他的蔷薇丛中。
很淡，但确实存在。
随着那股能量的融入，明渊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似乎壮大了一丝丝。
那些墨色的花瓣，颜色似乎也更深沉了一些。
这……是在吸收养分？
明渊心中一动。
他控制着那两只苍白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向那具干尸。
手指触碰到干尸的皮肤，冰冷而干硬。
他尝试着像刚才那样，“吸”一下。
一股更强烈的能量，顺着手臂涌入他的“身体”。
那种感觉，就像久旱逢甘霖。
舒畅，而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感。
片刻之后，地上的干尸，变得更加干瘪，仿佛随时都会化为飞灰。
而明渊，则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又增强了一些。
他甚至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的环境。
风中每一粒尘埃的动向，泥土下每一条蚯蚓的蠕动。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看来，我这金手指，还挺环保的。”
明渊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废物利用，还能增强自身。
就是过程有点……嗯，儿童不宜。
他打量着自己的这片黑蔷薇丛。
在吸收了强盗头头的“养分”后，这些蔷薇似乎更加生机勃勃。
墨色的花瓣上，仿佛流动着一层幽暗的光泽。
尖刺也显得更加锋利。
“既然如此……”
明渊的“目光”投向了庄园大门的方向。
那些逃走的强盗，应该还没跑远吧？
送上门的“养分”，可不能浪费了。
而且，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虽然他现在不怕了，但万一他们找更多人来呢？
斩草，就要除根。
明渊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存在的弧度。
两只苍白的手，悄无声息地隐没回浓密的蔷薇花叶之中。
整片黑蔷薇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如同蛰伏的猛兽，等待着猎物再次上门。
或者，主动出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