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这个故事，莉维娅对马克多了几分敬佩。按照狄奥多里克的说法，当时边境天高皇帝远，弑君另立新帝并非难事，但马克依然站了出来。
狄奥多里克接着说：“之后我和马克做了很多事，不过不能和你说。总之，摩尔干帝国有马克在，是一大幸事。”
莉维娅顺势问道：“那在你看来，康茂德如何？”
狄奥多里克面露愁容：“那小子比起马克差远了。要说马克哪里有问题，就是对待康茂德的态度上吧。由于马克常年忙于政务，康茂德的母亲又早年被暗杀，所以马克对康茂德一直怀有愧疚，施予的是一种过于仁慈的父爱。”
二人正闲聊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狄奥多里克起身出去查看。
“什么事？”
“元帅，禁卫军那帮杂种克扣了咱们的军饷，连出征的粮草都缺斤短两！”
狄奥多里克脸上霎时蒙上一层寒霜。
“你们几个，跟我来。”
劳伦斯正在禁卫军营地里饮酒作乐，身旁伴着几个妓女。突然一声巨响，营门被狄奥多里克一剑劈开，他带着一身煞气大步踏入。
禁卫军受此挑衅，顿时群情激愤，纷纷抄起武器围了上来。
“你他妈活腻了？”
狄奥多里克对付涌上来的禁卫军如同收拾缠闹的孩童，随手便将他们制服。他径直走到劳伦斯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粮草和军饷，如数归还。我的兵出征用的东西，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身材高大的劳伦斯不耐烦地推开狄奥多里克，冷冷道：“你们自己的粮草都看不住吗？这是上级的命令，我只奉命行事。”
狄奥多里克心知肚明，哪来什么上级，分明是这些人刻意刁难。再争执下去也是徒劳，他们既已打定主意为难，自然准备了无数借口。
他盯着劳伦斯那张写满轻蔑与憎厌的脸，沉声道：“我的将士是为国征战的勇士，他们在前线为了百姓，甚至为了你们这些人的安宁拼死战斗。”
四周所有的武器开始被狄奥多里克的力量吸引，纷纷震颤作响。劳伦斯脸上掠过一丝惧色。
“身为元帅，若我连他们的口粮和饷银都不能保障，还有何颜面面对他们？”
数百把刀剑应声而起，在他身后排列成森然的阵势，锋刃闪烁着刺骨寒光，齐齐指向劳伦斯。从狄奥多里克眼中，劳伦斯看到了真实的杀意——多年军旅生涯让他再熟悉不过这种眼神。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这才意识到，这次自己做得太过火了。再僵持下去，恐怕真要血溅当场。
劳伦斯摆了摆手，对手下悻悻道：“行了行了，把东西还给他们。”
狄奥多里克收起力量，武器纷纷落地。劳伦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
狄奥多里克当众逼他低头，这无疑刺痛了劳伦斯最敏感的神经，怒火在他胸中翻腾。狄奥多里克并未多作理会，他了解劳伦斯的性子，平日也不会如此相逼，但此次事关前线将士的生死，他绝不能退让。
当众受辱、被迫低头——这对劳伦斯而言是最难以忍受的事。那一刻，往事再度涌上心头，那是他加入禁卫军之前的岁月……
腐臭的干草堆里，劳伦斯蜷缩着身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钝痛。冰冷的石块透过薄薄的衣衫硌着他，但远不及家丁们靴尖留下的淤青深刻。
“杂种！”“牲口！”……白天的辱骂和嗤笑还在耳边回响。他们因为他异于常人的高大身材和深目高鼻的异族面孔而排挤他，又因为他惊人的力气和耐力而变本加厉地使唤他、欺辱他。殴打是常事，最常问的那句“你到底是不是人生的？这么抗揍？”像根毒刺，一次次扎进他心里。
他默默啃着手里那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面包——这是他干最多活计的奖赏，也是其他奴隶眼中嫉妒的源头。没人靠近他，仿佛他身上的汗味和血污会传染。他孤立无援，像旷野里一块突兀的石头，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风吹雨打。
他抬起头，透过破棚顶的缝隙，看到一轮清冷的月亮。
“我这辈子……难道就这样了吗？” 一个声音在他死寂的心里嘶哑地响起。“像牲畜一样干活，像沙包一样挨打，最后烂死在这个臭烘烘的角落里？那些打我骂我的人，他们比我强在哪？就因为他们生来不是奴隶？”
不甘像野火一样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第二天，庄园里躁动起来。奴隶和家丁们都在交头接耳，兴奋地谈论着皇帝——安东尼·奥古斯都陛下亲自来到了城里的角斗场，据说不仅为了观赏表演，更有意从优胜者中直接选拔强壮者充实他的禁卫军。
禁卫军……皇帝的亲兵……那是劳伦斯无法想象的另一个世界。
一个疯狂、足以让他送命的念头猛地攫住了他：逃出去！去角斗场！
恐惧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逃跑的奴隶被抓回来，下场比死更惨。主人绝不会放过他这头“最能干的牲口”。
但昨夜那不甘的火焰再次腾起，瞬间压倒了恐惧。
“我不想再被人踩在脚下！我不想这么活一辈子！”
这念头如同神谕，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气。他利用劳作间隙，躲过监工，靠着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身蛮力，竟真的被他跌跌撞撞地逃出了那困了他十几年的牢笼。
角斗场内喧嚣震天。沙土飞扬，鲜血的气息混合着观众的狂呼，刺激着劳伦斯的神经。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报了名，然后被粗暴地推上了场。
最初的恐惧过后，求生的本能和积压多年的屈辱与愤怒彻底爆发了。他没有技巧，只有一身被苦难磨砺出的恐怖力气和一副打不垮的筋骨。一个、两个、三个……冲上来的挑战者被他以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打倒！拳头、冲撞、甚至牙齿都是他的武器。
观众的欢呼声越来越高，最初是看热闹的起哄，后来变成了对他这匹突然杀出的“黑马”的惊叹。军队派出的好手想要挽回颜面，却依旧无人能在这头发狂的野兽面前撑过片刻。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每一次挥拳都在嘶吼着对命运的不公。
高台之上，帝国皇帝安东尼·奥古斯都的目光落在了这个浑身血污、眼神却像狼一样凶悍的异族巨汉身上。他看到了未经雕琢的勇武，看到了近乎野蛮的生命力。
“那人是谁？”皇帝问道。
无人知晓。
安东尼微微颔首，手指轻轻一点：“叫他过来。从今天起，他就是朕的禁卫军了。”
一句话，劳伦斯的人生天翻地覆。他从一个随时可能被处死的逃亡奴隶，一步登天，成了帝国皇帝亲卫队的一员。那一刻，他跪在沙地上，抬起头，看到的不仅是皇帝威严的面孔，更是一条他从未想过的、通往“被人看得起”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