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愤愤不平地回到自己的住所，胸膛里仍因方才的羞辱而灼烧。他一把摔上门，脑中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让狄奥多里克为今天的狂妄付出代价——是暗中克扣下一次的补给，还是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拥兵自重，意图不轨”？
正当他咬牙切齿地盘算时，一名心腹侍从悄无声息地靠近，低声道：“大人，有要事禀报。”
劳伦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他生性睚眦必报，但能做到禁卫军统领这个位置，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他挥挥手，示意对方继续说。
侍从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大人，风声越来越紧了。马克陛下推动的禁卫军改革议程，在朝中获得了不少大臣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他有狄奥多里克的黑铁军团作为绝对的后盾，那支军队羽翼日渐丰满，战力强悍……恐怕，最多再有一两年，陛下就要真正动手，彻底取缔咱们现有的诸多……‘特权’了。”
劳伦斯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早已习惯了高人一等的待遇、丰厚的油水、以及在帝都横着走的特权。马克登基后，虽然已屡屡限制他们的行为，但根基尚未动摇。若真让陛下的改革全面推行，禁卫军将变得与边防军、城防军毫无二致——被枯燥严苛的军纪束缚，拿着微薄的薪饷，随时可能被派往战场卖命，却再无半点特殊好处可言。
他烦躁地踱了两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这不仅仅是失去特权，更是将他打回原形，变回那个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空有力气的蛮子。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半晌，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语气带着不甘与无奈：“情况我了解了。但是……这事不好办。马克陛下每一步都走得稳扎稳打，有理有据，背后还有狄奥多里克那帮狼崽子撑腰，几乎找不到破绽。眼下……只能静观其变，等待时机了。”
然而，他眼中闪烁的不甘却明明白白地写着：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康茂德一脚踹开劳伦斯住所虚掩的门，脸上还带着几分前几天被父皇扇巴掌的愠怒和不忿。他熟门熟路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主位旁的宽大椅子里，嚷嚷道：“老师，拿酒来！真是晦气！”
劳伦斯见是他，脸上因军饷之事带来的阴霾顿时扫空，露出真切的笑容。他挥退左右，亲自从内室抱出一坛窖藏的好酒，又吩咐心腹去弄些下酒菜来。
“殿下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粗陋地方来了？”劳伦斯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他给康茂德和自己各倒上一大碗。
“宫里闷得慌，父王眼里只有他的政务和规矩，看着就烦！”康茂德抓起碗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让他哈了口气，感觉痛快了些。“还是老师你这儿自在。”
对于康茂德来说，劳伦斯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不仅是因为小时候教导了他箭术马术和摔跤，更是因为二人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的特点。更不用说，即便是康茂德现在在军队里面已经鲜有敌手，还是赢不过劳伦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被别人打服，更加增加了康茂德对劳伦斯的敬重。
两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从城南妓院新来的头牌舞姿如何曼妙，说到朝中某个古板大臣偷偷纳妾的丑事，禁卫军营房里响起粗犷的笑声。酒精让康茂德的脸颊泛起红光，半醉之际，他心里的憋闷又翻涌上来。
他放下酒碗，声音低了些：“老师……父王前几天又为点小事训斥我。在他眼里，我做什么都不对，只有那些文书、哲学才是正途。”他的语气里带着委屈和不解，仿佛还是那个渴望父亲认可的少年。
劳伦斯看着他，眼神复杂。他几乎是看着康茂德长大的，从一个小豆丁教到他能徒手扳倒壮牛。马克不喜欢儿子总混在禁卫军里，更厌恶他舞刀弄枪胜过谈论哲学，这些劳伦斯都看在眼里。
他递给康茂德又一碗斟满的烈酒。
“殿下，”劳伦斯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有些人生来就不懂拳头和弓箭的道理，他们的世界只有书本和规矩。陛下……他是天下之主，顾虑自然多些。”
康茂德抬起头，迷蒙的眼睛看着劳伦斯，忽然问道：“老师，你……你到底怎么看父王？”
劳伦斯握着酒碗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确保都是绝对的心腹。他凑近些，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引导：“陛下自然是雄才大略。只是……唉，我只能说，要是陛下能像您一样，真正理解我们这些军人的血性和忠诚就好了。边防吃紧，弟兄们卖命，有时候……唉，不说了，喝酒！”
他巧妙地停顿，留下无限的遐想和共鸣空间，既没有直接攻击马克，却又精准地戳中了康茂德心中的痛点，并将自己（以及禁卫军）置于和康茂德相同的、“不被理解”的境地。
康茂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酒精和这番话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却又说不出所以然。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猛地站起来，把那些纠结甩开：“不想这个了！越想越闷！老师，咱们摔跤去！叫上巴顿、卡尔他们！今天非得把你撂倒不可！”
劳伦斯哈哈大笑，也站起身，用力拍了拍康茂德结实的肩膀：“好！殿下有兴致，老臣奉陪！就怕您还像小时候一样，三招就被我扔出去！”
“少瞧不起人！看我今天怎么赢你！”康茂德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好胜心被激起，暂时将父亲的阴影抛在脑后。
对于身处宫廷的二人来讲，唯有在互相比试时，才能忘掉一些平日里想忘都忘不掉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