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皇宫深处，某间不属于康茂德正式寝宫的、更为隐蔽的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麦酒和药膏的混合气味。康茂德赤裸着上身，趴在铺着兽皮的软榻上，背后十道新鲜的鞭痕红肿隆起，火辣辣地灼烧着他的皮肤，更灼烧着他的尊严。
他狠狠灌了一口辛辣的烈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背后的疼痛和心中的屈辱。酒精上头，他的抱怨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愤恨：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嘛！霍恩海姆家算什么玩意儿！将来…将来我是要当帝国皇帝的人！整个摩尔干都是我的！凭什么！凭什么为了一个贵族家的女儿就这样打我？！就像打一条不听话的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不甘，最后那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丝清晰的仇恨。
劳伦斯就坐在他旁边，手里也拎着一个酒壶，脸上挂着同仇敌忾的愤慨，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他重重叹了口气，用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
“殿下，这话我本不该说…但看着您这样，我实在憋得慌！依我看啊，陛下他…压根就不信任您！他甚至…真的爱您吗？”
康茂德猛地抬起头，酒精作用下泛红的眼睛瞪向劳伦斯：“你什么意思？”
劳伦斯做出惶恐的样子，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陛下他…恐怕比起您这个亲生儿子，他更爱他书房里那些永远批不完的奏折和文书！他宁愿相信那些满口空话的文官，也不愿意看看您的勇武和潜力！他要是真信您、爱您，会为这点‘小事’下这么重的手？这分明是借题发挥，打压您啊！”
这话像一把毒刃，精准地捅进了康茂德最敏感脆弱的地方。他想起父亲看他时那总是带着失望和不耐烦的眼神，想起那些没完没了的课程和训斥，心中的怨气如同被点燃的干草，瞬间腾起。他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又猛灌了一口酒。
劳伦斯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浇油：“您看看我们禁卫军兄弟，谁不佩服殿下您的勇武？摔跤、马术、箭法，您哪样不是顶尖的？这才是真男人该干的事！可陛下呢？他只看得见那些只会耍嘴皮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他根本不懂您！”
“是啊…”康茂德的声音带着醉意和浓浓的失落，“也只有你们…懂我了。”他将劳伦斯视为唯一的理解和慰藉。
劳伦斯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声音变得更加具有煽动性：“要我说，陛下他就是怕！怕您比他更强大，更得人心！所以才处处打压您，想把您框死在那些没用的书本里！”他用手比划着，“殿下，您想想，这天底下，有什么能比把您的敌人打倒在地，看着他们曾经高贵的头颅向你臣服，看着他们美丽的女儿…嘿嘿，跪在您脚下祈求怜悯更爽快的事情吗？这才是强者该享有的！”
他用力一拍康茂德的肩膀（巧妙地避开了伤口），语气狂热起来：“要是您说了算，帝国肯定会更强大！更符合我们军人的心意！我们这些兄弟，誓死效忠真正的强者！”
康茂德被这番话说得热血上涌，酒精和怨恨彻底冲垮了理智。他猛地坐起身，不顾背后的疼痛，挥舞着酒壶吼道：“没错！父王…他就是一个迂腐的老家伙！根本不懂什么叫真正的强大！他那一套早就过时了！”
他眼中闪烁着扭曲的野心和光芒：“等着吧！等我将来执政之后，我一定要让他…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帝国将会在我的带领下，走向前所未有的强盛！什么狗屁哲学逻辑，都见鬼去吧！”
劳伦斯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愤怒和野心吞噬的皇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殿下英明！我们禁卫军全体，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帝国使馆的训练场内，两道身影正在快速交错。莉维娅和艾丽卡都褪去了繁复的裙装与威严的铠甲，只穿着便于活动的棉质训练服。汗水浸湿了她们的后背和额发，几缕银发和淡金色的发丝黏在光洁的额头和脸颊旁，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莉维娅手持未开刃的训练用十字枪，动作凌厉精准，而艾丽卡则灵活地用短剑格挡闪避。金属碰撞声和少女们偶尔因发力而发出的短促喘息声在训练场内回响。
“速度慢了，艾丽卡。”莉维娅侧身避开一记突刺，枪杆顺势敲在艾丽卡的手腕上，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吃痛松手，“战场上，这一下你的手就没了。”
“是…大人。”艾丽卡喘着气，捡起短剑，脸上却带着不服输的劲头，“下次不会了！”
莉维娅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刚想再说些什么——
训练场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名隶属于教会使馆的低级文官面无血色、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甚至忘了最基本的礼仪，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尖利扭曲：
“不…不好了！审判长大人！皇、皇宫传来消息…马克陛下…马克陛下他…驾崩了！！！”
“哐当！”
艾丽卡手中的训练短剑脱手掉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整个人僵在原地，浅蓝色的眼眸瞪得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
莉维娅脸上的那丝笑意瞬间冻结、消失。她握着训练枪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赤红色的眼瞳骤然收缩，第一反应是荒谬和怀疑。
（…什么？）
（驾崩？那个如同北境雪山般强大、心思深不可测的男人？）
（谣言…这一定是恶意的谣言！）
然而，几乎就在下一秒，远处皇宫方向隐约传来的、不同于往常的混乱钟声，以及使馆外街道上骤然升起的、混乱的喧哗与人声，都像冰冷的潮水般涌来，无情地证实着这个惊天噩耗。
“立刻备车！去皇宫！”莉维娅的声音冷得像冰，瞬间抛开了所有训练后的疲惫和松弛。她甚至来不及仔细擦拭汗水，只是快速抓起一旁的外袍裹在身上，湿漉漉的银发也顾不上整理，便带着艾丽卡以最快速度冲向皇宫。
皇宫外围早已乱作一团，侍卫们面色惶然，官员们步履匆匆，交头接耳，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无措。莉维娅试图寻找一个能给她明确答案的人，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狄奥多里克。
当她终于在皇宫议事厅外的走廊里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时，她的心沉了下去。狄奥多里克背对着她，正对几名黑铁军团的军官急促地下达着命令。当他闻声回过头时，莉维娅看到的是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深刻的疲惫如同刻刀般留在他刚毅的脸上，而那疲惫之下，是几乎无法压抑的、火山般的悲怆与怒火。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她投来警惕的目光，只是极其短暂地与她对视了一眼，那眼神空洞而痛苦，仿佛还没有从巨大的冲击中完全回过神来。
（…连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莉维娅瞬间明白了。这不是计划好的，这是一场真正的、突如其来的巨变。
她的思绪瞬间乱作一团，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一片混沌中抓出线头：
（禁卫军？）不，他们或许腐败跋扈，但绝没胆子弑君，尤其狄奥多里克和他的黑铁军团还在帝都附近。
（康茂德？）那个被宠坏又充满怨气的皇子？…他有动机，但（再怎么说也是他的父亲…而且他只需要再等几年就能继位…他有必要冒这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吗？）
（教会？刘战？）…他或许有胆量，但（禁卫军再腐败也是帝国的精锐，教会势力怎么可能在他们的重重保护下得手？这太难了…）
每一个可能性似乎都说得通，却又都存在着难以解释的疑点。周围的嘈杂声、哭泣声、呵斥声不断涌入她的耳朵，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很快，康茂德（在劳伦斯等人的簇拥下）、劳伦斯本人以及强忍悲痛的狄奥多里克迅速控制了局面。官方消息被统一口径：皇帝马克·奥古斯都因积劳成疾，突发恶疾，于今日凌晨不幸病逝。
莉维娅冷静下来。她明白，在这个关键时刻，封锁真相、宣布病逝以稳定局势，是唯一正确的政治选择。换了她处在狄奥多里克的位置上，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帝国的稳定高于一切，绝不能立刻陷入弑君疑云的动荡之中。
但问题在于——
（那之后呢？）
（到底是谁…杀死了马克？）
这个巨大的问号，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莉维娅的心头。她知道，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已然开始疯狂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