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金属大门,终于被莉维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借助十字枪的杠杆作用,“嘎吱”一声,撬开了一道足以让人通过的缝隙。
门内是一个异常简洁的房间,中央只有一个造型古朴、刻满封印符文的金属台座。台座之上,静静地安放着一个同样由特殊合金打造、密封严密的方盒。
那就是她此行的终极目标——火种。
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莉维娅一步一步挪到台座前。心中百感交集:长达数月的调查、周旋、内心的挣扎、以及与狄奥多里克那场惨烈到极致的战斗…一切的一切,终于要在此刻迎来答案。一种混合着解脱、对狄奥多里克的深深愧疚、以及努力终得回报的奇异欣慰感,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全身剧痛,伸出手,按照艾丽卡情报中破解的方法,艰难地解开了盒子上复杂的机械锁和能量封印。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
莉维娅迫不及待地向内望去——
然而,盒子里面…空空如也。
只有内部天鹅绒衬垫上留下的一个清晰的凹痕,证明这里曾经确实存放过某样东西。
“空的…?!”
一瞬间,极致的错愕、茫然、以及被巨大落差冲击的眩晕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全身的伤口仿佛在这一刻同时剧痛起来。
(怎么回事?!)
(火种呢?!)
(被转移了?什么时候?!)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强迫自己从巨大的失落和身体的痛苦中冷静下来,梳理着一切线索。
突然,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为什么?为什么狄奥多里克明明只要死死守住通往地下的唯一入口,凭借那里的金属环境和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把她耗死或者逼退…他却偏偏要放弃这绝对的地利,主动将战斗引向地面?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
狄奥多里克根本不是在守卫火种!
他是在…拖延时间!
莉维娅猛地回想起来,当她在地下大厅门口遇到狄奥多里克时,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并非全然的警惕,而是某种…刚刚完成某件急事后的疲惫感!
(恐怕…就在我和他对话的那几分钟里…他刚刚亲手,或者亲眼看着心腹,将真正的火种从另一条秘密通道送走了!)
之后的一切——地面的战斗、真名解放、惨烈的搏杀…全部都是为了吸引她的全部注意力,为她上演的一出精心策划的障眼法!
而她,竟然完全陷入了他的节奏,拼尽一切,甚至动用了觉醒者的力量,只为了打开一个早已被搬空的宝库!
想通这一切的瞬间,极度的不甘、被彻底戏耍的荒谬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竟然夹杂着一丝解脱的复杂情绪,猛地冲垮了莉维娅一直以来的冷静。
“哈…哈哈…哈哈哈……”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起初是低沉的、压抑的轻笑,随即变成了不符合她一贯清冷作风的、几乎有些失控的放声大笑!笑声在空荡的密室中回荡,充满了自嘲的意味。
这笑声中,有对自己被完美算计的不甘与懊恼。
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释然。
她终究没有亲手夺走狄奥多里克誓死守护的东西。
她终究没有成为彻底毁灭那个男人心中最后希望的直接凶手。
那个她抱有敬意的对手,即便在绝境中,依然用他的智慧和牺牲,保住了帝国的未来。
“好你个狄奥多里克…好你个狄奥多里克……”她重复着这句话,笑声渐歇,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混合着无尽疲惫和复杂情绪的叹息。
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愤怒或绝望。
看着空荡荡的盒子,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任务失败了,但某种更重要的东西,似乎得到了保全。
她再也没有力气去追查火种的下落,甚至连站立都变得困难。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空无一物的盒子,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缓缓地、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个让她付出一切却一无所获的地方。
身后的密室,只留下一个空盒,和一场智力与意志上完败的无声证明。
狄奥多里克难得地沉睡了一场,足足一天之久。这是他近一个月来第一次睡眠超过三个小时。当他醒来时,尽管全身伤口依旧疼痛,右臂的金属化冰冷感也更加清晰,但精神上的疲惫终于得到了缓解,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神清气爽。
与莉维娅的那场恶战几乎榨干了他,尤其是动用真名解放的后遗症,让他此刻虚弱不堪,连快步行走都做不到,只能以一种近乎散步的缓慢速度,朝着帝国首都的方向艰难跋涉。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去,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政务,还有亟待重建的帝国,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然而,当他终于踏入皇宫大殿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如坠冰窟。
几名留守的黑铁军团士兵倒在血泊之中,他们的铠甲被撕裂,死状凄惨。而大殿之上,密密麻麻、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士兵,如同等待已久的鬣狗,将他层层包围,冰冷的兵刃反射着森然寒光。
劳伦斯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残忍,将手中的长剑“铛”地一声插在狄奥多里克面前的地板上。然后,他自顾自地搬来一把原本属于高阶大臣的华丽高背椅,大剌剌地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因虚弱而只能站着的皇帝。
“陛下,”劳伦斯的声音充满了嘲弄和挑衅,“您近来改革的‘成效’可真不小啊,搞得兄弟们都快吃不上饭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
“没错!”
“陛下得给个说法!”
周围的禁卫军立刻发出一片嘈杂的附和声,如同野兽在示威咆哮。狄奥多里克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深深的厌恶和疲惫。他看腻了这帮人的嘴脸,正是帝国三百年来的一次次纵容和妥协,才喂大了他们今日的胆量和贪婪。
“你想要什么?”狄奥多里克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
劳伦斯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不多。很简单,让兄弟们恢复以前的待遇,以前的规矩!大家相安无事,您还是您的皇帝,如何?”
狄奥多里克的目光从劳伦斯那小人得志的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周围那数万名曾经象征着帝国荣耀、如今却已彻底腐化的禁卫军士兵。他的目光深邃而复杂,劳伦斯与他对视,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读懂那眼神背后的含义,只感到一股莫名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恐惧。
狄奥多里克不再看劳伦斯。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挺直了那即便虚弱也依旧如同山岳般的脊梁。他的声音如同洪钟,清晰地传遍死寂的大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 “我,狄奥多里克·冯·摩尔根,身为摩尔干帝国皇帝——”
> “所作所为,上对得起先帝英灵,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 “我为帝国带来的,是公平!是正义!是和平!”
> “我问心无愧!”
>
> “尔等乱臣贼子,祸国殃民,罪证确凿!”
> “我,没有任何理由,更绝不会,同意你们任何无耻的要求!”
> “我誓以帝国法律最严酷之条款,审判尔等之罪行!”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番话如同惊雷,劈开了每一名禁卫军士兵心中那层用贪婪和暴力包裹的外壳。他们不明白自己做过什么吗?他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们不明白自己正用刀剑指向一个何等高尚、何等坚毅的灵魂吗?
他们知道。他们一直都知道。只是无人敢点破,他们便可以联合在一起,用集体的暴力来掩盖内心的卑劣。此刻,狄奥多里克那毫不妥协、正气凛然的态度,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所有人内心的丑陋与渺小。巨大的愧疚感和敬畏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们,竟无一人敢出声反驳,甚至连劳伦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纯粹的正义宣言震得一时哑口无言。
一片死寂中,一个年轻的禁卫军士兵,声音颤抖着,带着最后的侥幸问道:“那…陛下…如果我…如果我现在收手…能…能网开一面吗?”
狄奥多里克的目光转向他,没有丝毫动摇,答案清晰而冷酷:
“不能。”
“依法,当处死。”
这最后的、毫无转圜余地的判决,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将禁卫军心中那刚刚升起的愧疚和敬畏,转化为了绝望的疯狂和歇斯底里的仇恨!
“兄弟们!听见了吗?!他不给我们活路!”劳伦斯趁机声嘶力竭地煽动,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那就怪不得我们了!杀了他!杀了这个伪帝!”
“杀!!!”
求生的欲望和彻底的疯狂压倒了最后一丝理性。禁卫军如同失控的虎狼,嘶吼着扑向了那孤立无援的皇帝!
刀剑如同暴雨般落下。
狄奥多里克没有反抗——他也已无力反抗。但他依旧挺直站立着,目光坚定如磐石,仿佛那些砍在他身上的刀剑无关痛痒。
他们砍断他的四肢,挖出他的肠脏,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碎尸万段…他们疯狂地嘶吼着,攻击着,不仅仅是为了杀人,更是为了摧毁那个让他们感到恐惧和自惭形秽的、屹立不倒的灵魂!
然而,无论承受怎样的伤害,狄奥多里克的目光都未曾涣散,他的身躯直至最后一点被摧毁,都未曾弯曲半分!
他们怕了。他们无法理解这种超越肉体的力量。他们只能用更疯狂的毁灭,来试图战胜自己内心那无法磨灭的恐惧。
最终,暴行停歇。
大殿中央,只剩下一片狼藉的血肉和破碎的铠甲。
那位曾以钢铁意志守护帝国的皇帝,以一种最惨烈、最悲壮的方式,践行了他的誓言,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死亡,如同一座永不屈服的丰碑,深深地烙印在了所有目睹者的心中,也为他所深爱的帝国,敲响了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