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两位王子

作者:赋芧之狙公 更新时间:2025/10/8 18:23:45 字数:4366

狩猎的过程波澜不惊。这片区域显然是经过精心管理的皇家猎场,野兽大多温顺,数量也控制在安全范围内,毕竟两位王子出来是为了放松身心,而非与猛兽搏命。阿德里安也乐得清闲,他刻意控制着节奏,收获了几只不算起眼但也绝不算差的猎物。以他如今的能力,这些猎物的动作在他眼中慢得几乎可以打瞌睡,但在别人的地盘上,尤其是在两位王子面前,过于出风头绝非明智之举。

时至午后,三人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休息。侍卫们在外围警戒,篝火已经升起。阿德里安动作熟练地开始处理自己猎到的野兔和山鸡,剥皮、清理内脏,手法干净利落,一看便知是常做这种事的人。

卡里昂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禁好奇地问道:“你的动作很娴熟,以前经常做这些事吗?”

阿德里安将清理好的肉块串在树枝上,头也不抬地回答:“怎么说呢……之前有一段时间,确实算是过着野外求生的日子吧。”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顺带也将卡里昂和马库斯猎到的几只野禽一并处理了。两位王子原本的打算是吃点带来的精致干粮,猎物则带回宫交由御厨料理,但看阿德里安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便也生起了就地烤制、体验一番野趣的心思。

篝火噼啪作响,肉块在火焰的炙烤下渐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马库斯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闲聊般提起:“说起野兽,这大陆上最强大的,莫过于龙族了吧?可惜我们圣泉王国,至今也没有一支像样的龙骑兵部队。”

阿德里安闻言,想起了曾见过的景象——披覆重甲的战龙掠过天空,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他心下明了,以圣泉王国的国力,确实难以支撑起如此昂贵的兵种。即便是强盛如摩尔干,其威名赫赫的黑铁军团中,龙骑兵也是作为战略威慑的压箱底王牌,数量稀少。

卡里昂接过话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理性:“这是没办法的事,马库斯。建立龙骑兵,远不止驯服巨龙那么简单。那背后是高昂到惊人的训练成本,以及维持它们生存的巨额开销——培养数十匹顶级战马才能换来一头战龙的口粮。这绝非我们王国目前能够负担得起的。”

马库斯拿起一串烤好的肉,却没有立刻吃,他看向兄长,眼神里闪烁着不甘与某种急切:“兄长大人说的很对。道理我都明白……但并非每个人都像您一样,能如此‘甘心’接受现状的。没有龙骑兵,我们在与周边强国的外交中,在许多涉及利益的谈判桌上,就天生处于被讹诈的劣势。别人有的,我们没有,这就是弱点。”

卡里昂沉默地翻动着手中的肉串,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他当然明白弟弟话中的含义,也清楚国力差距带来的现实压力。他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回应道:“这其中的利害,我自然明白。但技术与经济的鸿沟,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弥补。盲目追逐力所不及的东西,有时反而会招致更大的灾祸。”

兄弟二人的对话戛然而止,空气中只剩下篝火的噼啪声和肉类的焦香。阿德里安静静地听着,咀嚼着食物,也咀嚼着这番话中透露出的二人理念的潜在分歧。

宴会上的风波看似平息,但莱纳斯与奥托派系之间的裂痕,却如同精美的瓷器上那道最细微的裂纹,看似无损整体,却永远无法真正弥合,并在每一次微小的震动中悄然扩大。若有人斗胆问起莱纳斯为何与奥托元帅如此针锋相对,他自然能罗列出一连串冠冕堂皇的理由——政见不合、财政分配不公、军事策略过于激进危及国本等等。

但这些都只是精心打磨后展示给外人的武器。真正的毒刺,深埋在他心底,源于多年前那个让他至今回想起来,仍感呼吸不畅、颜面扫地的夜晚。

那时,他还年轻,仕途刚刚崭露头角,费尽心力才获得了参加一场较为重要的宫廷宴会的资格。他穿着自己最昂贵、最体面的一套丝绸礼服,小心翼翼地混迹于衣香鬓影之间,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渴望能给各位权贵留下一个深刻而良好的印象。

就在他试图向一位颇有影响力的子爵敬酒时,意外发生了。时任高级军官的奥托,正与同僚高声谈笑,一个豪迈的转身,那肌肉虬结的手肘,“不小心” 撞翻了旁边侍者托盘里一盘极其珍贵的、来自东方的珍稀白胡椒。

霎时间,细腻呛人的胡椒粉如同金色的烟尘,劈头盖脸地洒了莱纳斯一身。他那身昂贵的、象征着他努力跻身上流社会的丝绸礼服,瞬间被染得斑驳不堪。

奥托愣了一下,随即看清了状况。他非但没有感到丝毫愧疚,反而爆发出那种典型的、毫无顾忌的军人式大笑。他走上前,用那只刚打过胜仗、沾着酒气的大手,重重地拍在莱纳斯沾满胡椒的肩膀上——这一拍,让更多辛辣的粉末钻进了莱纳斯刺痛的眼睛和敏感的鼻孔。

“哈哈!抱歉了小子!”奥托的声音洪亮,盖过了宴会的嘈杂,引得周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这下你可是‘滋味十足’了!回头我送你一桶上好的麦酒赔罪!”

那一刻,莱纳斯窒息了。不是因为胡椒粉,而是因为屈辱。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粉末,狼狈不堪;他想要保持风度,却忍不住接连打出响亮的喷嚏。周围那些他想要结交的贵族们,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扒光了羽毛扔在闹市的孔雀,所有的体面与尊严,都在那笑声和奥托漫不经心的“道歉”中化为乌有。

而那桶廉价的麦酒,更是对他价值的终极蔑视。在他听来,那无异于是在说:你的尊严,你的体面,只值这个价。

那根名为“胡椒事件”的毒刺,从此深埋心底,伴随着他每一次的呼吸。它不仅仅是一次难堪,更是一个象征——象征着他这类凭借智慧与努力向上攀爬的人,在那些世袭的、手握武力的“老粗”眼中,是何等微不足道,可以随意践踏。

他之后人生所有的奋斗,他精于算计,他攫取权力,某种程度上,都是为了向那个曾经嘲笑他的奥托证明:

看,我比你更精致,比你更重要,比你更懂得如何掌控这个王国。我无需舞刀弄枪,一样能将你这样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可悲又可笑的是,奥托,那个始作俑者,早已将这件“小事”忘得一干二净。在他豪迈粗犷的人生信条里,这不过是一次无伤大雅的意外,他甚至觉得自己颇为“大方”地提出赔一桶酒。即使后来莱纳斯身居高位,处处与他作对,他也只觉得对方是个“斤斤计较、心理阴暗、毫无幽默感与气量”的阴险小人,完全无法理解,那看似荒谬的恨意,其根源竟如此“微不足道”。

这,便是圣泉王国两位重臣不死不休的权争之下,那最荒诞,也最真实的注脚。

军营深处的军官俱乐部里,灯火通明,烟雾缭绕。与其说这是一场放松的酒会,不如说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权力场。在这里,推杯换盏间达成的默契,往往比正式公文更有效力。奥托元帅自然是全场无可争议的焦点。他端着一只沉甸甸的银质酒杯,魁梧的身躯像一座山般占据着主位,声若洪钟,正慷慨激昂地讲述着二十年前平定北境叛乱的一场关键战役。

“……那些叛军,以为凭借山险就能负隅顽抗!哼,老子亲自带着先锋营,一夜奔袭百里,直插他们心脏!”他挥舞着大手,仿佛再次握紧了当年的战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洋溢着属于胜利者的荣光。“天亮时分,我们就像神兵天降,他们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就当了俘虏!哈哈哈!”

围拢在他身边的高级将领们发出恰到好处的赞叹和笑声,纷纷举杯。

“元帅用兵如神!”

“此战堪称经典,当载入史册!”

“全赖元帅英明决断,我等方能建功立业!”

奥托显然极为受用这些奉承,他仰头灌下一大口酒,粗糙的手掌抹过嘴角,志得意满的目光扫过全场,享受着这种被敬畏和崇拜所包围的感觉。在这片以力量和军功论资排辈的土地上,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王。

在这群高阶军官的外围,年轻军官凯斯几乎屏住了呼吸。他因为不久前在一次剿匪行动中的英勇表现被破格允许参加这次聚会,内心充满了激动与忐忑。他小心翼翼地站在角落,目光紧紧追随着奥托元帅,听着那些传奇故事,心中充满了对这位军中偶像的无限敬仰。他渴望能更近一点,听得更真切一些,或许……还能给元帅留下一点印象。

他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注意到脚下华贵地毯的一道不易察觉的褶皱。当他试图向前挪动时,脚尖被绊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扑去。惊慌失措中,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以稳住自己——那只手,不偏不倚,正好狠狠撞在奥托元帅端着酒杯的手腕上!

“哐当!”

酒杯脱手,殷红如血的葡萄酒液如同决堤的洪水,尽数泼洒在奥托元帅胸前。华贵的元帅礼服瞬间被浸透、染污,那几枚象征着他无上荣耀与地位的勋章,在黏腻的酒液中狼狈地闪烁着微光。

刹那间,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所有笑声、奉承声、交谈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酒液滴落在地毯上的微弱声响。

奥托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具。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那片刺目的狼藉。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死死钉在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颤抖的凯斯身上。

凯斯语无伦次,几乎要跪下来:“元、元帅大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奥托没有咆哮,没有怒吼,甚至没有提高一丝声调。他只是用那种冰冷到极致、仿佛在审视一具尸体般的眼神凝视着凯斯,从牙缝里轻轻挤出一句话:

>“……无礼之徒。”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比任何鞭挞都更令人窒息。说完,他仿佛凯斯已经不存在,直接转向身旁脸色发白的副官,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语气命令道:“给我拿件新外套来。”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在一片死寂中大步离开了宴会厅,留下凯斯一个人站在原地。

而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奥托的报复,从不会在盛怒之下进行。几天后,一系列“精准、狠毒且完全不成比例”的打击,如同早已校准好的弩箭,射向了凯斯:

他本该因军功获得的晋升被毫无理由地驳回;调令下来,他被发配到最偏远、环境最恶劣、冲突最频繁的边境哨所;他所在部队的后勤补给开始“意外”频发,总是延误、短缺,甚至以次充好。

很快,军中暗流涌动,开始散布关于凯斯“居功自傲”、“对上级安排心怀不满”、“私下诋毁元帅”的谣言。紧接着,奥托的心腹“恰巧”查出,凯斯在上次立功的那场战斗中,存在“冒进贪功、不听号令,导致侧翼友军蒙受不应有损失”的行为——这完全是彻头彻尾的捏造和恶意的扭曲。

军事法庭在“确凿证据”面前,草草定罪。凯斯被剥夺军职、荣誉,家产充公。他的家庭瞬间从充满希望坠入深渊,蒙受奇耻大辱,陷入赤贫。他那本就身体不好的老父亲,听闻此等噩耗,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很快便含恨离世。而凯斯本人,最终在那片被遗忘的边境之地,“意外”死于一场小规模冲突,或者说,在无尽的绝望与屈辱中,选择了自我了断。

事后,在一次朝会上,莱纳斯曾不阴不阳地提起:“奥托元帅不是一向最看重‘军人荣誉’吗?对一个年轻后生的无心之失,动用如此……不留余地的手段,似乎与您常挂嘴边的‘荣誉’不太相符啊?”

奥托当时面色肃然,义正词严地反驳,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

“莱纳斯大人,你错了!军队的荣誉,恰恰建立在绝对的纪律和不容置疑的上下尊卑之上! 今日他敢在宴会上打翻元帅的酒杯而不受严惩,明日就有人敢在战场上违抗军令!届时付出的,将是无数将士的鲜血!我维护的,从不是个人的颜面,而是整个军队的根基和铁律!”

他用这一套宏大、空洞却听起来无懈可击的“荣誉”与“纪律”说辞,完美地包装了自己那卑劣、狭隘到极致的私人报复。 在那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因虚荣受挫而睚眦必报的小人,而是化身为军纪如山、铁面无私的统帅。而这,正是奥托最令人不寒而栗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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