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寝宫内，药石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索尔·温特哈特虚弱地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脸色灰败，唯有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仍偶尔闪过一丝属于统治者的精光。
一位衣饰华美、风姿绰约的妇人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丝巾为他擦拭额头。她便是王后艾拉贝拉，索尔尚未发迹时就陪伴在他身边的结发妻子。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精致的面容看不出已年过三十五，唯有眉眼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忧思，泄露了她内心的沉重。
她放下丝巾，轻声开口，声音如同耳语，却直指核心：“关于王位的事……我听闻，你心中另有安排？”
索尔沉重地咳嗽了几声，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他缓过气来，浑浊的目光投向华丽的帐顶，叹息道：“艾拉贝拉……这也是无奈之举啊。”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陪伴自己半生的妻子，眼神复杂：“你我的两个孩子，从我们还在泥泞中挣扎时，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了。难道你还不了解卡里昂和马库斯吗？”
不等妻子回答，他便继续剖析，每一个字都透着一位父亲与君王的痛苦抉择：“卡里昂，他生性仁慈，宽厚爱人，这是他的优点，却也是他最大的弱点。甚至可以说，有些……妇人之仁。若在太平盛世，他凭借这份仁德，或许能成为一位载入史册的明君，让百姓休养生息。”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沉重：“但你看不清现在的局势吗？艾拉贝拉。千年未有之变局即将到来！芙罗拉大人为何亲自前来？其他枢机主教的身影若隐若现，甚至连教会之外那些蛰伏的庞大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未来的风暴，将是前所未有的猛烈与残酷。”
他看向王后，眼中是深深的无力：“在这种时候，把天性仁厚、恪守原则的卡里昂推到王位上，面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这无异于将他架在火上烤，是让他被自己的高尚操守活活害死！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儿子走向那样的结局。”
艾拉贝拉的心揪紧了，她沉默片刻，问道：“那……马库斯呢？”
“马库斯……”索尔念着次子的名字，眼神变得幽深，“他的威望确实不及兄长，在民众和军队中的声誉更多是依靠战功和我的扶持。但是，他手段够狠，行事足够凌厉，也懂得审时度势，必要时能够放下不必要的包袱。正是这份决断，甚至是这份阴冷，才可能在未来的乱局中，为我们王国寻得一线生机！”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用尽了力气：“卡里昂，是生不逢时啊……”
寝宫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剩下索尔粗重的呼吸声。最终，他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用沙哑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唤道：
“来人！”
几名一直候在外殿的文官应声而入，恭敬地跪坐在床前的矮桌旁，铺开绢帛，研墨以待，准备记录君王的最后意志。
索尔看着他们，一字一顿，清晰地口述了他的最终决定：
“草拟诏书：朕，索尔·温特哈特，以圣泉之王的名义……将王位，传于次子，马库斯·温特哈特。”
文官们笔尖一顿，但无人敢出声，只是更加屏息凝神。
索尔继续说道，这是他能为长子做的最后安排：“然，保留长子卡里昂·温特哈特之王族身份与一切尊荣地位。望他二人，一外一内，一刚一柔，相辅相成，共同治理王国，护卫我圣泉之基业。”
这道遗命，既是索尔基于冷酷时局做出的理智判断，也是一位父亲在生命尽头，对两个性格迥异的儿子，所能做出的、充满矛盾与无奈的最后安排。
莱纳斯正慵懒地倚在花园的软榻上，享受着几位美妾奉上的红茶与精致茶点，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正是他最喜爱的、彰显权势与安逸的时刻。
一名心腹幕僚脚步匆匆地穿过花径，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便凑到他耳边急速低语了几句。
“噗——！”
莱纳斯刚入口的温热红茶猛地喷了出来，尽数溅在那心腹昂贵的长袍前襟上。心腹满脸狼狈，却连擦拭都不敢，只是惶恐地低着头。莱纳斯却看都没看他一眼，随手将名贵瓷杯扔在桌上，任由茶水漫湿桌布。他此刻的头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马库斯殿下？陛下竟然选择了马库斯殿下！
我是坚定不移的马库斯派，奥托那个老顽固则死抱着卡里昂的大腿。一旦卡里昂上位，奥托得势，我绝对没有好果子吃……本来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在继承权问题上做文章，现在倒好，陛下亲自把机会送上门了！
但是……问题在于，陛下这到底是一时病糊涂了的权宜之计，还是深思熟虑后的最终决断？
诏书尚未正式颁布！如果在这个空档期，奥托和卡里昂联手去陛下病榻前哭诉、施加影响……以卡里昂的声望和陛下的舐犊之情，难保不会出现变数！
想到这里，莱纳斯再也坐不住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奥托元帅也在自己的府邸收到了眼线的密报。
“什么？！陛下他……！”奥托猛地从虎皮座椅上站起，额角青筋暴跳，一股怒火直冲顶门，几乎要破口大骂索尔“老糊涂”。废长立幼，自古便是取乱之道！ 卡里昂殿下仁德贤明，众望所归，岂是马库斯那急躁小子能比的？
但他毕竟是历经风雨的老将，硬生生将已到嘴边的斥骂咽了回去。他警惕地扫视四周，隔墙有耳，非议君王是重罪。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不行，还不能妄动。诏书未下，一切就还未成定局！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必须立刻去见卡里昂殿下！
莱纳斯快马加鞭，第一时间赶到了马库斯的府邸，屏退左右后，将消息禀告。
“此话当真？”马库斯瞳孔微缩，下意识地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下官的心腹亲耳所闻，句句属实！”莱纳斯斩钉截铁。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席卷了马库斯全身，仿佛多年夙愿终于得见曙光。但他很快强行压下这股情绪，脸上转而浮现出深深的愁容：“那……兄长呢？他可知晓？作何反应？”他太清楚卡里昂在朝野内外的威望了。
“卡里昂殿下应当尚未得知。”莱纳斯谨慎地回答，“殿下，卡里昂殿下威望崇高，仁德之名远播，深得民心，本身又是嫡长血统。若他执意要争……恐怕陛下的安排，也未必能顺利执行啊。”他点出了最核心的担忧。
马库斯沉默着，这正是他最大的心结。
莱纳斯见状，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的意味：“殿下，陛下既然做此安排，必有深意。况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在至高无上的权力这块‘肥肉’面前，您觉得，那些潜在的支持者们，包括卡里昂殿下，还会在乎所谓的‘礼义廉耻’吗？您大可不必心存疑虑和仁慈。”
马库斯目光闪烁，莱纳斯的话如同在他野心的火苗上浇了一瓢热油。他缓缓点了点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与此同时，奥托也火急火燎地找到了卡里昂，将消息告知。
出乎奥托的意料，卡里昂听后，只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带着些许释然的轻笑：“原来如此……那又如何？”
“殿下！”奥托急切道，“陛下或许是一时……”
卡里昂抬手打断了他，语气平静而通透：“父王自年轻时代起，便是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周旋，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搏杀出的天下。他老人家做出的每一个重大决定，都必然有他的深谋远虑。我们作为臣子，作为儿子，理应遵从。”
“殿下！您或许不眷恋那王位，但您想想，您存在本身，就是对马库斯殿下最大的威胁！您觉得，他登上王位后，能对您安心吗？”奥托几乎是苦口婆心。
卡里昂的目光望向窗外，带着一丝怅惘：“他心中或有不安，但我相信，我们之间，未必就一定要走到手足相残那一步。我无意与他争夺王位，遵从父王的安排，将来尽心辅佐他治理国家，便是我的本分。”
“殿下！您心存仁厚，可对方未必会念及兄弟之情啊！”奥托痛心疾首。
卡里昂转过身，目光变得严肃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奥托，他会不会那样做，并非由你我一言可以断定。我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王位，将整个王国拖入内乱的深渊。此事，休要再提。”
奥托看着卡里昂那清澈却固执的眼神，深知再劝无用，只能重重叹了口气，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与不祥的预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