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的局势在奥托与莱纳斯不遗余力的互相攻讦下,变得愈发混乱。两位权臣多年积怨,在此刻彻底爆发,都将对方视为必须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
奥托在军事威慑受挫、后勤被卡后,心中憋着一股邪火,正盘算着如何报复。他麾下一位以智谋见长的幕僚适时进言:
“大人,依属下看,先王陛下之死……怕是有些蹊跷啊。”
奥托浓眉一拧,带着几分不屑:“蹊跷?你是说莱纳斯?他有那个弑君的狗胆?” 在他印象中,莱纳斯只是个玩弄阴谋的佞臣,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量他也不敢。
那幕僚阴险一笑,低声道:“大人,他究竟做没做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人说他做了。当一句话被重复一千遍、一万遍,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届时,他便是王国上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
奥托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了然于心。他明白了,这是舆论战,目的是搅浑水,让莱纳斯和马库斯疲于应对泼来的脏水,无暇他顾。他大手一挥:“就按你说的办!把消息放出去,要快,要狠!”
然而,无论是奥托还是他的幕僚都绝不会想到,他们这次为了抹黑而编造的谣言,竟歪打正着,恰好命中了血淋淋的真相。他们凭空捏造了一个“真实的谎言”。
一时间,王国上下流言四起,沸反盈天。一边是“奥托军阀拥兵自重,无视皇权,意图谋反”的指控;另一边则是“奸臣莱纳斯为揽大权,毒害先王”的骇人传闻。双方都极有默契地不正面回应对方的质疑,因为他们深知,一旦陷入自证清白的循环,节奏就会被对方掌控。他们在意的,从来不是事实与对错,而是谁的嗓门更大,谁能用声音压倒对方。
卡里昂在软禁中,看着局势一步步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心急如焚。他深知,若再任由奥托和莱纳斯这样斗下去,内战将不可避免,王国必将生灵涂炭。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做最后一次努力。
是夜,他换上一身深色便服,悄然离开了被重兵“看守”的宅邸。他仅凭对宫廷布局的熟悉和精巧的算计,便绕开了守卫的视线。
然而,他刚走出不远,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调侃:
“没想到,你一个人就能绕开这么多双眼睛。要知道,如果让你跑了,马库斯追究下来,那些守卫可是死罪。”
卡里昂脚步一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平静地回答:“总还是有点自己的手段的。”
阿德里安从阴影中走出,来到他身侧,语气变得认真:“你要去找马库斯,对吗?我觉得你这是徒劳。”
“之前不就说过吗?”卡里昂的目光望向王宫方向,带着决绝,“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阿德里安静静地看了他几秒,仿佛在评估他此去的生还几率。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务实: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最起码……万一打起来,我能保证给你收个全尸。”
卡里昂闻言,不由得失笑,那笑容里带着苦涩,也有一丝暖意:“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阿德里安的话是认真的。在他看来,如果强行救走卡里昂,自己必然会被彻底卷入王国内斗的漩涡,这绝非明智之举。但在某些关键时刻,在不危及自身根本的前提下,帮这个固执的朋友一把,还是可以的。他自然不会与卡里昂并肩同行,而是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悄然跟在他的后方,既是护卫,也是一个冷静的见证者。
两人一明一暗,向着王宫,沉默地前行。
自索尔去世后,急转直下的局势让艾拉贝拉王后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与无力。她的两个儿子依旧地位尊崇,但他们之间的裂痕与争斗,已非她这个深宫妇人所能调解。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如同看着一场无法阻止的雪崩。在这巨大的压力下,她连纵情声色的心思也淡了,终日忧心忡忡。
一名贴身侍女悄悄来到她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艾拉贝拉神色一凛:“卡里昂离开了软禁地?以他的性子,怕是直接去找马库斯了!” 她深知此行凶多吉少,兄弟二人很可能就此彻底反目。
她不能再坐视不管了。哪怕力量微薄,她也要做最后的努力。“立刻安排我们的人,去接应卡里昂,务必让他平安见到马库斯。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相残!”
很快,在艾拉贝拉的安排和其身份余威的庇护下,她与卡里昂一同,穿过层层宫禁,走向那座熟悉而今又充满陌生感的王座大殿。马库斯并未下达格杀令,守卫的士兵们或因艾拉贝拉的支开,或因不愿卷入皇室内部最顶级的冲突而惹上杀身之祸,竟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而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殿宇穹顶阴影处,阿德里安如同一个幽灵,静静地俯瞰着下方,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最坏的状况。
马库斯高踞于王座之上,看着联袂而来的母亲与兄长,眼神冰冷。他率先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示威意味:
“兄长大人,母亲大人,今日联袂而来,有何贵干?”
卡里昂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沉痛:“马库斯,停手吧。我们来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停手?”马库斯仿佛听到了笑话,“奥托都敢在王都城下列兵示威了!你叫我停手?”
“奥托固然刚愎,但他所求,无非是保我平安。”卡里昂试图退让,抛出最大的诚意,“我愿意交出我所有的实权,只保留一个空头爵位。如此,你能否停手,让王国恢复和平?”
艾拉贝拉强忍着泪水,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儿子,声音颤抖地劝说:“马库斯,停手吧,我的孩子!这王位……没有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不也过得很好吗?你们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分,难道就一点都不念及了吗?”
马库斯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母亲悲戚的脸上和兄长看似诚恳的表情上扫过,最终缓缓道:“兄长和母亲都如此说了……我还能如何呢?”
艾拉贝拉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欣慰的光芒,她以为自己的哀求终于起了作用,和平的曙光即将降临。
然而,卡里昂眼中的戒备却丝毫未减。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他只是顺着话头,平静地说:“既然如此,就请马库斯陛下拟定圣旨,公告天下吧。”
“那是自然。”马库斯点了点头,语气莫测,“就请兄长先回宅邸耐心等待。”
就在卡里昂依言转身,准备离去的那一刻,马库斯脸上伪装的平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他朝着周围的亲信侍卫猛地一挥手!
霎时间,数十支早已蓄势待发的利箭,如同毒蛇般从大殿两侧的阴影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卡里昂毫无防备的后背!
藏身梁上的阿德里安瞳孔骤缩,几乎要立刻出手。但就在他动念的瞬间,异变陡生!
所有的箭矢,在距离卡里昂身体尚有一尺之遥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而绝对坚固的墙壁,骤然停滞,然后无力地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卡里昂甚至没有回头。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大殿。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源自世界本源的震慑,仿佛某种不可违背的“规则”被强行篡改。
律言师·绝对防御:“定义:凡金属锋刃,不可近我身。”
阿德里安心中巨震,几乎要惊呼出声:卡里昂居然是觉醒者?! 而且这股力量……如此古老而纯粹!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冷静下来,意识到这或许是卡里昂一直隐藏最深的底牌。
马库斯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无法理解眼前这违背常理的一幕,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而此时,卡里昂缓缓转过身,脸上再无半分犹豫与温情,只剩下彻底的失望与冰冷的决绝。他看着王座上面露惊容的弟弟,一字一句地说道:
“看来,我们之间……终有一战。”
马库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彻底撕下了最后的伪装,厉声回应:“这一切都不可避免,哥哥!”
“不要啊——!” 艾拉贝拉崩溃地哭喊起来,扑上前试图阻止,“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啊!你们小时候那么要好……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啊!求求你们,不要这样——!”
然而,她的哭诉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兄弟二人都已被逼至绝路,母亲的泪水再也无法融化权力的坚冰。马库斯更是被她哭得心烦意乱,终于失去了耐心,厉声喝道:
“来人!把母后‘请’回冷宫!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更不许她踏出宫门半步!”
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上前,不顾艾拉贝拉的挣扎与哭求,强行将她拖离了大殿。在被拖走的那一刻,艾拉贝拉回头,看到的只是两个儿子冰冷对峙的背影。
卡里昂望向她最后一眼,语气平静得令人心碎:
“别哭了,母亲。你……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审判,击碎了艾拉贝拉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刻,她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在绝对的力量与权力欲望面前,她这个曾经尊贵的王后,与那些终日奉承她的人并无本质区别——都只是权力的附属品,是随时可以被牺牲、被禁锢的装饰。她的哭喊,她的哀求,在儿子的野心与决绝面前,轻如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