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摆脱了王宫的追兵,两人借着夜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迅速远离了那座权力与阴谋交织的华丽牢笼。直到确认暂时安全,他们才在一片寂静的小树林边停下脚步,夜晚的凉风吹拂着,稍稍驱散了之前的紧张气氛。
阿德里安看着身旁呼吸略显急促,但眼神依旧沉静的卡里昂,直接问道:“你这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卡里昂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王都方向那片朦胧的灯火,那里有他的家,也有如今欲置他于死地的亲弟弟。沉默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去找奥托吧。把我能调用的人马都集结起来。事已至此,马库斯……是不可能放过我了。”
阿德里安心中了然。谈判破裂,刀兵相向,最后一丝和平的希望已经湮灭。他明白,这之后是真的要打了,圣泉王国的内战,将因今晚这场未遂的刺杀而彻底引爆。
他转而问出另一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不过,你居然是觉醒者。而且从我的感觉来看,还是很强的那种。” 回想起大殿中那瞬间展开、绝对性地防御住所有箭矢的无形力量,那种仿佛直接修改局部规则的磅礴感,绝非普通觉醒者能够拥有。
卡里昂闻言,脸上并无得意,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无奈:“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相信你也能感觉出来,我的力量并没有加以打磨。”
阿德里安点了点头。确实,像防御那些箭矢,根本无需动用那种让大殿中普通人都能清晰感知到的能量强度。更精微、更节省力量的方式有很多。卡里昂当时那么做,如果不是为了刻意示威,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他对自己力量的掌控尚显粗糙,还无法做到收放自如、精细入微。
卡里昂接着说道,语气像是在讲述一件久远的、与自己无关的往事:“我第一次发现‘律言师’的能力,是在我十岁那年。一开始,还当成新奇玩物玩了一阵子,觉得能言出法随很是神奇。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随着年纪的长大,跟着父王东征西讨,见识了更多的生死、贫穷与不公,我就发现了这个能力……并没有多大用处。”
阿德里安疑惑道:“怎么说呢?依我看来,你若找个师傅潜心修炼,将这份力量锤炼至巅峰,和枢机主教一战也未尝不是不可能啊。” 他见识过枢机主教的力量,那如同天灾般的威能,但卡里昂的“律言师”潜力,感觉上丝毫不逊色。
卡里昂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方漆黑的夜空,仿佛在凝视着某种更宏大的命题:“我能用这力量轻易杀死一个暴徒,甚至一支军队,但我无法杀死产生暴徒的土壤——那滋生绝望、贫穷与无知的环境。最终,暴力只会催生更多的暴力,仇恨循环往复,一切并不会真正变好,只是让一切变得更糟而已。”
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种理想主义者的热忱与智者的清醒:“真正的力量,不在于能摧毁多少,而在于能建设多少。在于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让人们不用再以抢劫、战争为生;在于教化与制度,让民众能以自身的劳动创造价值,以国家的荣耀和个人的尊严为追求。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过分钻研这些破坏性的个人能力,反而是在浪费时间,偏离了真正应该致力的方向。”
阿德里安静静地听着,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他想起玄真大师的超然,芙罗拉的偏执,流浪者狄奥根的玩世不恭,如今又加上一个认为觉醒者能力“无用”、更看重世俗治理与教化的卡里昂。他不由得在心底苦笑了一下,不得不说,自己遇到的这些觉醒者,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另类。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阿德里安最终说道,没有评价对错。他只是拍了拍卡里昂的肩膀,“走吧,先去和奥托汇合。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
卡里昂点了点头,将那份关于力量本质的思考暂时压下,重新变回那个需要面对残酷现实、集结力量以求自保和……或许还有一丝挽回局面的王子。
奥托控制的军事要塞位于王都以西,扼守着通往富庶产粮区与部分龙骸矿脉的交通咽喉。当卡里昂与阿德里安风尘仆仆地抵达时,得到消息的奥托早已在堡垒大门处焦急等候。
这位老元帅甚至来不及穿上正式的甲胄,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皮质戎装。一见到卡里昂安然无恙地出现,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双手竟有些颤抖,他毫不顾忌礼节地上下抚摸、拍打着卡里昂的手臂和肩膀,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是否完好无损。直到确认卡里昂连根头发都没少,他才长长地、发自肺腑地舒了一口气,声音带着后怕的沙哑:
“殿下!大亏您没被伤到!老天有眼!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奥托有什么脸面下去见一路提拔我、托付我辅佐您的先王啊!”
卡里昂被他这番过于直白而热烈的关切弄得有些无奈,笑着轻轻拨开他的手:“没事,奥托,你太爱瞎操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一旁的阿德里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奥托这番话,情感真挚不假,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耐人寻味。他口口声声“无颜见先王”,前提是卡里昂受伤。这意味着在他心中,卡里昂才是先王索尔真正托付江山、需要他誓死效忠的唯一继承人。而同样流着索尔血液、如今正坐在王位上的马库斯,在奥托眼中,恐怕早已不被视为应当效忠的“皇子”,甚至可能是篡逆者。这种根深蒂固的派系忠诚与对法理继承人的选择性承认,正是将矛盾推向不可调和的催化剂。不过,阿德里安自然不会在此刻点破这层心照不宣的事实。
那之后,阿德里安便暂时留在了奥托的势力范围内。他冷眼观察着卡里昂与奥托如何整合力量,如何应对来自王都的马库斯—莱纳斯派系的舆论攻击和经济封锁。他心中的算盘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最初,他打定主意不干涉王国内斗,只作壁上观。但如今,他已亲身卷入,与卡里昂建立了私谊,更目睹了权力斗争的赤裸与残酷。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若想更接近圣泉的核心秘密,看清芙罗拉那笼罩在迷雾中的“计划”,继续当一个游离于外的旁观者,恐怕永远无法触及真相。或许,主动入局,在圣泉王国这场内斗中选定一方押注,反而能撬动僵局,为自己赢得更多的主动权和窥探秘密的机会。
卡里昂无疑是目前最合适的合作对象。他仁厚,清醒,并且似乎掌握着关键信息。但卡里昂究竟知道多少?他对芙罗拉的计划了解到了什么程度?他对自己体内“火种”的态度又是如何?这些疑问不弄清楚,合作便无从谈起。而且,阿德里安很清楚,自己不能白白给卡里昂当打手,他需要明确的回报和情报共享。
带着一系列深思熟虑后的疑问,阿德里安找到了正在临时书房内研究地图的卡里昂。他开门见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愿意在接下来的斗争中提供助力,但需要卡里昂解答关于圣泉与芙罗拉计划的疑惑,并承诺事成后的报酬。
卡里昂放下手中的炭笔,认真听完阿德里安的话,他沉吟了片刻。昏黄的灯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
“嗯……”他轻轻叩着桌面,显然在权衡,“阿德里安,你如果能助我一臂之力,我自然求之不得。关于你所说的圣泉的秘密,和维罗妮卡大人的计划……”他抬起头,目光坦诚而直接,“前者我完全知晓,后者,我也知道的八九不离十。如果只是这两样情报,加上你应得的报酬,事成之后,我必定如数奉上,绝不食言。”
这个回答让阿德里安心头一动。卡里昂果然知道核心秘密,而且听起来把握不小。他顺势试探着追问,将话题引向更具体的行动:“那圣泉呢?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争夺它的控制权?”
卡里昂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那是一种属于政治家的审慎。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巧妙地回避了具体策略,同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醒了双方关系的本质:“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而且,过早给你一些至关重要的情报,指不定你拿到想要的东西,就自己跑路了呢?我可不敢冒这个风险。”
“呵,你多虑了。”阿德里安也报以一笑,掩饰住被看穿心思的些微尴尬。
话虽如此,两人都心知肚明。阿德里安之前的疑问本身就带有试探,若卡里昂和盘托出,他自然乐见其成。而卡里昂的保留,既是对自身利益的保护,也划定了现阶段合作的边界——情报需要随着合作的深入和信任的建立,逐步支付。
这次交谈,虽然没有立刻满足阿德里安的全部好奇心,但至少确立了一个初步的合作框架。阿德里安获得了卡里昂掌握关键信息的确认,以及未来共享情报和获取报酬的承诺。而对卡里昂而言,能得到阿德里安这样一位实力不俗的觉醒者明确表态支持,无疑是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