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关前的败绩，如同一盆冷水浇在马库斯心头。攻城难度远超预期，加之那支精锐部队近乎诡异的全军覆没，让他不得不暂避锋芒，下令撤军，退回王都休整。
华丽的王宫议事厅内，气氛凝重。马库斯高踞王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下方，莱纳斯等一众心腹大臣垂手而立，屏息凝神。
“只有一人？”马库斯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难以置信，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只有一个人，就把我精挑细选、装备精良的近百名精锐，杀得一个不剩，只留一个吓破胆的废物回来报信？！”他猛地一拍王座扶手，震得空气嗡嗡作响，“卡里昂手下什么时候多了这等人物？！奥托那个老匹夫，若有这等底牌，早该在父王在位时就亮出来了！”
莱纳斯上前一步，他精明的脸上也带着凝重，但更多的是深思。他微微躬身，语气沉稳地分析道：“陛下息怒。此事确实蹊跷。卡里昂叛贼恐怕是早有预谋，暗中网罗了这等奇人异士作为后手。此人能力不明，手段狠辣，若贸然强攻，我军在野战中本就不及奥托部卒悍勇，再加上这个变数，只怕……正中了对方下怀，徒增伤亡。”
马库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莱纳斯说得在理。他沉声问道：“那依你之见，如今该如何？”
莱纳斯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从容答道：“陛下，泗水关虽失，然则我国大部分富庶地区、税赋重镇仍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卡里昂叛军虽得一关，实则被困一隅。他们军饷、粮草、装备的维持成本极高，奥托那数万张嘴更是无底洞。我们只需稳守现有疆域，扼守要道，断其商路，绝其补给。他们若不能在一年半载内寻求决战并取得决定性胜利，届时粮草耗尽，内部生变，不需我们动手，他们自己便会成为饿殍，不攻自破。”
马库斯听完，缓缓点了点头。莱纳斯的策略虽然保守，但无疑是当前最稳妥、代价最小的方案。利用己方在资源和战略纵深上的绝对优势，打一场消耗战，将卡里昂活活拖死、饿死。“就依此计。传令各方，严密监视叛军动向，加固城防，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出战！”
“是！”众臣齐声应诺，朝会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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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离去，马库斯并未返回寝宫，而是刻意绕开侍从，独自一人来到王宫深处一间极为隐秘的暗室。他在室内焦躁地踱了几步，没多久，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
马库斯眼神一凛，迅速上前，低声与门外之人对上了复杂的暗号，这才将门打开一条缝隙。一个身着普通宫廷侍从服装，但眼神锐利、步履沉稳的男人闪身而入。此人乃是马库斯自幼培养、安插在暗处的亲信首领，其信任度远非莱纳斯等外臣可比。
“如何？”马库斯迫不及待地低声问道，眼中寒光闪烁，“关于莱纳斯……父王之事，调查可有确凿证据？”
那亲信凑近马库斯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禀报了几句。随着他的话语，马库斯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冷，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手背上青筋隐现。
亲信说完，观察着马库斯的脸色，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抹脖子手势，低声道：“陛下，此獠包藏祸心，胆大妄为。昔日敢为拥立之功毒杀先王，来日难保不会为更大的利益或自保而噬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不可再留！”
马库斯沉默了片刻，抬手拍了拍亲信的肩膀，声音冰冷如铁：“再等等。他现在还有用。卡里昂未除，国内局势未稳，此时若与莱纳斯翻脸，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带着他的势力和财路转投卡里昂，那才是真正的腹背受敌。先利用他的人力财力，把卡里昂这个心腹大患收拾掉。之后……”马库斯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自有他挨刀子的时候。”
“是，属下明白。”亲信首领躬身领命。
就在他转身欲退下时，马库斯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哎，等下。”他盯着亲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强调，“切记，暗中监视即可，搜集更多证据，但绝不可打草惊蛇。莱纳斯此人狡猾如狐，稍有风吹草动，他必然警觉。”
“遵命！”亲信首领重重顿首，随后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暗室。
泗水关大捷的庆功宴如期举行，篝火熊熊，肉香与酒气弥漫在营地上空。士兵们纵情欢呼，庆祝着来之不易的胜利，暂时忘却了战争的残酷。然而，端坐于主位的卡里昂，以及他身旁的奥托，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眼底却深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只有他们最核心的几个人才清楚，这场盛宴背后是怎样的捉襟见肘。库存的物资在肉眼可见地减少，为了稳定军心，这场庆功宴必须办，而且要办得热闹，哪怕这意味着后续的日子要更加精打细算。杯觥交错的喧嚣之下，是潜流暗涌的危机。
果然，庆功宴的喧嚣散去后，局势开始向着对卡里昂一方不利的方向发展。
马库斯方面彻底改变了策略，不再寻求正面决战。他们凭借着控制大部分富庶地区的优势，固守着各处要塞，坚壁清野，闭门不出。同时，在国内外的关键商路、水陆隘口都派驻重兵把守，严密盘查，几乎切断了卡里昂势力范围内与外界的物资流通。就连泗水关附近原本赖以补给的水路，也时常遭到小股部队的骚扰和破坏，无法正常运转。
时间一晃便是数月。原本尚算充裕的储备在坐吃山空和封锁下迅速消耗，军饷的发放开始变得迟滞，士兵中开始出现怨言，士气不可避免地滑落。
泗水关的临时指挥所内，气氛压抑。卡里昂、奥托与阿德里安围在沙盘前，皆是眉头紧锁。
奥托一拳砸在桌案上，恨声道：“殿下，这帮怂包摆明了就是想拖死我们！缩在乌龟壳里不出来，我们的拳头再硬也打不穿城墙！再这样下去……”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谁都明白。
卡里昂揉了揉眉心，疲惫地说：“若是再让他们这样封锁下去，等到军饷彻底发不出来，粮食见底的那天，军心溃散，你我的人头，恐怕就要被手下人拿去给马库斯邀功请赏了。”
阿德里安静静地听着，观察着局势。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既然对方避战，那我们主动寻求决战如何？这个包围网在我看来并非铁板一块。或许，可以组织一支绝对精锐的小队，绕过正面防线，奇袭王都，行险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
卡里昂点了点头，这个方案在军事上具有一定的可行性，但他眉宇间的忧虑并未散去。阿德里安敏锐地察觉到，卡里昂似乎在顾虑着别的什么，一种比军事失利更深层的担忧。
奥托一直在揣摩卡里昂的神情，此刻他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开口：“殿下……关于我国王室与圣泉的那个古老传说，臣……略有耳闻。”他顿了顿，观察着卡里昂的反应，小心翼翼地继续，“依臣之见，眼下局势，或许……不如？”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他在等待卡里昂的态度。
“圣泉？”阿德里安立刻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他看向卡里昂，目光锐利，“卡里昂，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什么？如果圣泉的力量能够破解眼前的困局，为何不用？”
卡里昂面对两人的目光，沉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挣扎：“阿德里安，我也不是故意瞒你，更不是不想用。但是……你清楚动用圣泉可能带来的后果吗？”
见阿德里安面露狐疑，卡里昂知道必须解释清楚，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圣泉的真正起源，早已在各种神话传说中模糊不清，现在并没有一种可靠的说法流传下来。唯一能确定的，世代由国王口耳相传的秘密是——温特哈特王室的血脉，可以打开圣泉深处的古老封印，让那股一直被压抑、流转在圣泉之下的庞大能量……喷涌而出。”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如果使用恰当，引导那股力量，无疑是一个足以扭转乾坤的恐怖杀手锏。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只有流淌着温特哈特之血的人，才能成为圣泉王国公认的国王。”
“那为何不用呢？”阿德里安追问，“按你的说法，马库斯无疑也拥有王室血脉，他也能使用。既然如此，宜早不宜迟！难道要等他被逼到绝路，先动手吗？”
卡里昂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无奈：“问题就在于，圣泉之下封印的那股力量，太过庞大也太过狂暴。以王国目前的能力，根本没有人能够真正掌控它！如果贸然打开封印，其结果根本不是战斗，而是……无差别的毁灭性宣泄。能量喷发之下，首当其冲的不会是军队，而是圣泉周边无数的城镇和手无寸铁的平民！那将是一场无法控制的大屠杀！”
奥托见状，上前一步，他的声音带着老将的冷酷和现实的考量，低声劝诱道：“殿下！此事正如肖阁下所说，已是刻不容缓！您念及黎明百姓，心存仁念，不愿动手。可您想想，马库斯他会吗？莱纳斯那个阴险小人会吗？对敌人心慈手软，到头来死的可是我们自己，还有追随我们的万千将士！”
他压低了声音，话语中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况且，殿下，您真以为那些平民百姓在乎真相吗？他们大多愚昧，只在乎胜利者怎么说！只要我们能获胜，届时让史官文吏稍添几笔，将引发灾难的罪名推到马库斯头上，又有谁会知道真相？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现在不动手，等马库斯先发制人，或者我们内部崩溃，那才是真的错了，万劫不复啊！”
对于奥托这番充斥着现实主义和功利色彩的说辞，阿德里安沉默以对。他理解奥托的选择，如果自己站在卡里昂和奥托的立场，为了生存和胜利，动用圣泉这股不受控的力量似乎也无可厚非。但他也看到了卡里昂眼中更深沉的痛苦与挣扎。
卡里昂闭上了眼睛，脸上是极度的疲惫与矛盾。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而无力：
“让我……再想想吧。你们……先退下。”
奥托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卡里昂决绝的神情，只得躬身告退。阿德里安也深深看了卡里昂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留下卡里昂一人在昏暗的灯火下，独自面对着这个关乎无数人生死的艰难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