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被奇袭、马库斯生死不明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以惊人的速度传到了圣泉前线。尽管真正的马库斯并未死去,正火速赶往圣泉,但军心已如雪崩般瓦解。士兵们失去了效忠的核心,对未来的恐惧压倒了对命令的服从,开始成建制地溃散、逃亡。奥托的军队几乎兵不血刃地向前推进,眼看胜利在望。
老元帅奥托闻讯自是欣喜若狂,但他强压下激动,深知此刻最重要的任务是彻底控制圣泉,断绝马库斯任何翻盘或鱼死网破的可能。然而,他重伤未愈的身体和连日征战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锁链拖慢了他的步伐。当他终于率军抵达圣泉核心区域时,面对的却是马库斯早已埋伏在此的一千死士。
这些死士的家眷皆被马库斯牢牢控制,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破釜沉舟的勇气,他们构筑起一道疯狂的防线。奥托麾下的士兵虽然训练有素,但面对这种完全不顾性命、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打法,也不由得心生怯意,攻势受挫。而奥托本人,因伤势根本无法亲临前线指挥,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局再一次陷入残酷的僵持。
直到——马库斯与卡里昂,几乎同时回到了各自军队的怀抱。
当阿德里安和卡里昂与奥托汇合,得知圣泉竟未被攻下的消息时,无异于晴天霹雳。马库斯回到了他的最后堡垒,意味着那最可怕的威胁悬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翌日,马库斯出现在圣泉神殿的高处,向着卡里昂的阵营声嘶力竭地呐喊:
“卡里昂!你奈何不了我!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早已将我的血交给了死士!只要我一声令下,或者我死了,圣泉就会引爆!咱们一起玩完!有什么遗言,趁早交代!”
奥托和卡里昂原本还试图策反那些死士,毕竟马库斯大势已去,许以优厚待遇和赦免,是正常人都会考虑的选择。然而,马库斯早已料到这一手。他提前残忍地折磨并处死了一名下属,然后将尸体悬挂起来,声嘶力竭地向所有人宣布,是被卡里昂虐杀的,并声称卡里昂已下定决心要杀人灭口,投降者皆是此等下场。
这恶毒的污蔑和血淋淋的“证据”,彻底断绝了死士们投降的念头,也堵死了卡里昂和平解决的道路。
眼看着马库斯所宣称的引爆时刻不断逼近,卡里昂在沉寂良久后,做出了一个让奥托和阿德里安都震惊无比的决定。
“我去投降吧。”
“你疯了?!”奥托几乎是从病榻上跳起来,伤口崩裂的剧痛让他脸色煞白,却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你现在胜券在握,何必理会他那一嘴胡言!就算……就算他真的疯了引爆圣泉,这滔天的罪责也是他马库斯的,与你何干?!”
卡里昂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奥托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最终落在阿德里安身上,语气淡然而坚定:“责任不在我?阿德里安,你也这么认为吗?我有能力去阻止这场灾难,却坐视它发生,眼睁睁看着整个王国的核心区域化为焦土,无数平民为之陪葬……这责任,怎么会不在我?”
阿德里安眉头紧锁,试图用理性说服他:“你这是道德绑架自己!他的疯狂不该由你来买单!况且,你怎么能确定他会在你投降后信守承诺?”
奥托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带着悲愤的嘶哑:“糊涂啊!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以为你投降了他就能饶了你?就能饶了我们这些追随你的人?他只会把我们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卡里昂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看透一切的释然,以及不容动摇的决心:“我可以死。但不能让他引爆圣泉。用我一个人的性命,换取你们的安全,换取王国不至陆沉,值得。”他看向奥托,眼神带着最后的托付,“奥托,我死之后,你立刻告老还乡,远离王国权力中心,最好……直接离开圣泉王国。只有这样,他为了稳定局面,才不会大规模清算普通士兵。这是我作为主君,最后的命令。”
阿德里安看着他那固执的神情,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力的质问:“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卡里昂迎着他的目光,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却坦然的微笑: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生来如此。”
卡里昂决定投降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马库斯耳中。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位一向仁德、却也坚韧的兄长,竟会做出如此决绝而“愚蠢”的选择。惊愕之后,便是狂喜,他自然不会放过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在约定好的地点——圣泉外围的一片旷野,马库斯集结了所有剩余的兵力,全副武装,刀出鞘,箭上弦,阵型严密,如临大敌,生怕这最后的受降仪式出现任何意外。
旷野的风呼啸着,卷起尘土。与马库斯森严的军阵相比,卡里昂的身影显得无比孤独。他未着甲胄,只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色便服,独自一人,缓步走向那千军万马。
马库斯在重重护卫中,高声问道:“兄长,你这是何意?”
卡里昂停下脚步,昂起头,声音清晰地传遍旷野,压下风声:
“马库斯,我投降。王位是你的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喊道:
“但是,不要引爆圣泉!我们温特哈特家族的内斗,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没有必要让无辜的百姓、让这王国的根基为我们陪葬!”
“我的性命,你现在就可以取走。但请不要清算我的部下!他们中的核心人物已经离开王国,剩下的士兵都只是听从命令的无辜之人!你若还想坐稳王位,维持稳定,大规模清算只会让你民心尽失,国将不国!”
马库斯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孤身一人的兄长,确认没有任何陷阱后,缓缓点了点头。他一挥手,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兵快步上前,用沉重的精钢镣铐,锁住了卡里昂的手脚。
远处,山崖的隐蔽处,阿德里安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卡里昂白色的身影被黑色的军阵吞没,看着那镣铐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他的拳头紧紧握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体内的黑暗能量躁动不安,几乎要破体而出。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因为他知道,这是卡里昂自己的选择,是他用生命践行的道。任何干预,都可能引发那最可怕的后果,让卡里昂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
就在那沉重的镣铐锁住卡里昂手腕,马库斯脸上即将浮现胜利笑容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能量波动,猛地从他们身后的圣泉核心区域爆发出来!大地剧烈震颤,天空仿佛瞬间黯淡,原本清澈蔚蓝的泉水深处,极黑的,如同盘旋黑龙般的混沌力量正在蛰伏,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能量正在疯狂汇聚、沸腾,眼看就要冲破束缚!
“怎么回事?!”
“圣泉……圣泉怎么了?!”
卡里昂、阿德里安、马库斯,乃至在场所有的士兵,全都僵在了原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茫然。没有人下达命令,没有人触碰封印,圣泉为何会自行暴动?!
“哎呀呀——”
一个本该显得愉快,在此刻却无比刺耳、充满讥讽意味的笑声,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仿佛直接在脑海里响起。
只见圣泉神殿的最高处,梅菲斯特·费勒斯那华丽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悠闲地坐在栏杆上,晃荡着双腿,异色瞳俯视着下方乱作一团的人群,脸上洋溢着孩童恶作剧得逞般的纯粹笑容。
“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他故作惊讶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语气轻浮得令人发指,“好像……一个没注意,就把这口漂亮的泉水给……引爆了?哈哈哈——!”
一向冷静的阿德里安,此刻只觉得一股炽烈的怒火直冲头顶,几乎要烧尽他的理智。他死死盯着那个制造混乱的源头,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厌恶而变得低沉嘶哑:
“梅菲斯特……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看着无数人死去,看着一个国家毁灭……这他妈的很有趣吗?!!”
面对阿德里安的怒号,梅菲斯特只是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仿佛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别这么激动嘛,阿德里安阁下。”他歪着头,笑容越发灿烂,“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直到现在才加入这场盛宴的吧?”
他伸出纤细的手指,如数家珍般开始细数:
“让我想想……比如说,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当一位大臣被恐惧吞噬,犹豫着是否要踏出那弑君一步时,是谁……轻轻拨动了他的心弦,放大了他那份‘自保’的渴望呢?”
“又比如说,在某个军营中,当一位王子因听到流言而心生芥蒂时,是谁……让几个士兵‘恰好’在他路过时,说出了那些动摇他信任的话语呢?”
“再比如,一位深受爱戴的老国王,在生命垂危之际,为何会突然生出‘分裂权力、制衡子嗣’那看似精明、实则埋下无尽祸根的‘灵感’呢?”
阿德里安听着他如同炫耀战利品般,将自己如何作为幕后推手,一点点将王国推向内战的深渊娓娓道来,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爬升。他终于切身体会到,赛琳娜所说的那种深入骨髓的“讨厌”究竟是什么——那是一种将人命与情感视为玩物,以世间的痛苦与混乱为食的、纯粹的恶。
“啊,不过请你千万别误会,”梅菲斯特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语气天真又残忍,“我并没有像操纵木偶一样控制他们哦。他们心中的猜忌、贪婪、恐惧、野心……所有黑暗的种子,都是他们自己孕育的。我所做的,不过是在合适的时机,为这些种子浇浇水,施施肥,让它们朝着更……嗯,‘戏剧性’的方向生长而已。”
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由他一手促成的混乱舞台,陶醉地问道:
“你不觉得吗?这样发展出来的故事,远比按部就班的兄弟阋墙,要精彩纷呈得多啊!”
阿德里安死死咬紧牙关,不再去看那个疯子。他知道,与这种以混乱为乐的存在争辩毫无意义。现在唯一重要的,是如何解决眼前即将爆发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圣泉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