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与莉维娅约定的那一天,阿德里安难得地花了不少心思打理自己。
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却又恰到好处勾勒出身形的黑色夹克与长裤,领口随意地半开着,挽起的袖口下露出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的小臂。
他甚至特意去了趟理发店,将那头因长期奔波而略显潦草的黑发修剪得利落有型,额前那撮标志性的白发刘海似乎也柔顺了许多。
在约定好的城市广场喷泉边等待时,阿德里安明显感觉到了周围投来的各式目光。
尤其是来自异性的视线,带着好奇,有时甚至会短暂停留,伴随着不易察觉的瞳孔微张。这种感觉对他并不算陌生;
和大多数男人一样,他只是平日疏于打理。实际上,阿德里安的底子相当不错,算不上惊为天人的俊美,但那份历经风霜却依旧挺拔的气质,结合他清晰硬朗的轮廓和那双藏着故事的眼睛,在人群中无疑是抓眼的存在。
他有些无趣地拨弄着额前那撮白发,心里嘀咕:‘最近白发是不是又变多了?是从开始使用‘永夜渊’压制火种之后开始的吗?’
就在这时,一股温暖、柔软而又无比熟悉的触感从肩膀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莉维娅轻轻拍了下他的肩。阿德里安回过头,瞬间,周遭的喧嚣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莉维娅就站在他身后,嘴角噙着一抹浅淡而真实的微笑。“等很久了吗?”她轻声问道。
今天的莉维娅,褪去了平日冰冷的铠甲或肃杀的审判官制服,换上了一条轻盈的及膝连衣裙。裙身是柔和的丁香紫色,衬得她白皙的肌肤愈发剔透,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银色腰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线。
外套一件米白色的短款针织开衫,柔和了她肩部的线条。她那标志性的银白长发没有束成利落的马尾,而是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发梢微微卷曲,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鲜红的眼眸在这样一身装扮下,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少女般的清澈与灵动,却又隐隐透出属于成熟女性的独特风韵。
阿德里安不由得看得怔了一瞬,不过也仅仅是一瞬。毕竟,他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长,长到足以让惊艳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欣赏。
“看你这么漂亮,再多等一会也值了。”阿德里安回过神来,笑着回应。
莉维娅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像风吹过风铃:“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
两人自然而然地并肩向前走去。莉维娅伸出手,轻轻挽住了阿德里安的臂弯。感受着臂弯传来的温热与轻微的重量,阿德里安开口道:“说起来,这样两个人独处,真是很久都没有的事了。”
“当然啊,”莉维娅目视前方,语气平静,“日子又不止有情情爱爱。”
“你知道不?”阿德里安侧头看她,“我感觉你挺特殊的。”
莉维娅半开玩笑地扬起眉毛:“要表白吗?在这种地方?”
阿德里安笑着摇头:“那倒也不错——不过我是说其他方面。”
莉维娅不解地看向他。阿德里安解释道:“其实,我在同年代的女性里面,还挺受欢迎的。”
“这我知道,”莉维娅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虽然之前是个牧师,但遇到原则性问题却敢和战斗人员叫板,再加上长相还算俊朗,我的同期里也有不少人讨论你。”
“有点在意了吗?”阿德里安带点促狭地问。
莉维娅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悄悄滑到他腰侧,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嘶——”
阿德里安倒抽一口冷气,那一下带来的酸麻痛感让他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少臭美了,继续说。”
莉维娅这才松开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阿德里安揉着腰,无奈地继续:“我和很多女性相处过,但是,她们给我的感觉,是一种需要被保护、以及希望自己的伴侣足够‘拿得出手’的感觉。”
“不是不能理解,”
莉维娅表示赞同,“那种能从危机中保护自己的存在,对很多女性来说,就像是童话里强大的白马王子,很容易产生憧憬吧。”
“可我感觉,”阿德里安打趣道,“你貌似不会爱上这样的‘白马王子’。”
人潮的喧嚣在耳边流淌,莉维娅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些:“我说,阿德里安,你觉得什么是尊重呢?”
阿德里安思索了一下,尝试回答:“我在乎你?所以我尊重你?”
莉维娅摇了摇头:“对,但不全对。”
她顿了顿:“打个比方,路边的流浪狗,我可以在乎它,所以给它食物。但在我看来,那不叫尊重,那叫施舍。”
“真正的尊重,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争来的。正如同进行交易的商人,如果一方不遵守合约,便会面临制裁,所以他们不得不尊重彼此——这才是能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
“我想,男女之事,大概也是如此吧。我承认,作为女性而言,内心深处或许也曾幻想过有一个强大的‘白马王子’来拯救自己。但若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我反而会远离他。”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因为,就像流浪狗被施舍食物一样,这样一个绝对强大的存在停留在我的生活里,只会让我感到自己的命运无法自主,需要寄人篱下。这给我带来的不是爱情,而是一种……恐惧和不安。”
阿德里安静静地听着,然后点了点头,印证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所以我说,你不一样。你想要的,恐怕是以自己为中心之下的、平等的同伴,而不是一个比自己更强、需要去依靠的对象。”
莉维娅轻轻“嗯”了一声,挽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她侧过头,看着阿德里安被阳光勾勒出的侧脸轮廓,声音变得很轻,却异常清晰:
“不过,你在的时候,我很安心。这是真的。”
这句话没有任何修饰,却比任何情话都更直接地触及了两人之间那根深蒂固的纽带。不是依附,而是并肩;不是拯救,而是共存。
上午的计划是去剧院看一场时下热门的话剧。然而,舞台上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在经历过真正生死考验的两人眼中,显得格外苍白和矫揉造作。抑扬顿挫的台词仿佛成了最好的催眠曲,没过多久,阿德里安的头就一点一点地,最终轻轻靠在了莉维娅的肩上。
莉维娅起初还强打着精神,但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和传来的温热体温,让她紧绷的神经也不自觉地松弛下来。不知不觉间,她的头也歪向了阿德里安那边,银白色的发丝与他额前的黑白发交错,两人就这么在喧嚣的戏剧声中,靠着彼此的肩膀,沉沉睡去。
直到——
“唔!”
一声闷哼和随之而来的钝痛惊醒了莉维娅。她猛地睁开眼,捂住鼻子,疼得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泪花。原来是阿德里安睡得太沉,脑袋从她肩膀上滑落,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她的鼻梁上。
“嘶……阿德里安!”莉维娅带着鼻音,又气又好笑地推了他一把。
阿德里安也被这动静彻底弄醒,迷迷糊糊地看着捂着鼻子、眼圈微红的莉维娅,半睡半醒地询问:“啊!没事吧莉维娅?我看看……”他手忙脚乱地想查看,却被莉维娅没好气地拍开。
“你这脑袋是石头做的吗?”她嗔怪道,揉着发酸的鼻子。
两人互相埋怨又忍不住笑出声的小小闹腾,倒成了这场无聊话剧中最有趣的插曲。
午饭由莉维娅安排在一家环境雅致、价格显然不菲的餐厅。毕竟,相比起阿德里安这种半逃亡状态、收入不稳定的前牧师现觉醒者,莉维娅作为教会审判长,无论在社会地位还是薪酬待遇上都高出不止一个层级。
享受着盘中精致的美食,阿德里安用叉子拨弄着蔬菜,半是认真半是感慨地说:“我是不是也该想想办法,除了在赛琳娜那里打杂之外,找个薪水更高点的活计呢?”
莉维娅优雅地切着肉排,头也不抬地问:“赛琳娜给你的报酬不算少吧?我记得你说过,差不多是普通劳工的三四倍。”
“算是吧,”阿德里安承认,“毕竟我有医学背景,她那些……嗯,‘实验’和‘研究’,很多脏活累活一般人确实干不了。”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只是,没人会嫌弃自己钱多吧。就像今天这馆子,如果不是你付钱,我可吃不起。”
莉维娅抬起头,鲜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用叉子尖端轻轻点了点他的方向,半开玩笑地说:“你当个软饭男,我也不是养不起。”
阿德里安闻言,立刻做出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饶了我吧。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要是我真当了软饭男,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你一脚踹开。”
莉维娅被他夸张的表情逗得轻轻一笑:“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玩笑过后,阿德里安收敛了神色,认真思考起来:“不开玩笑了。你说,我能干什么呢?继续当打手?或者重操旧业行医?打手来钱快,但麻烦事也多,而且容易暴露;行医倒是安稳些,可收入上限就在那里了。”
莉维娅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给出一个务实的建议:“你不如去佣兵工会看看。以你的身手,接一些对普通人来说难度过高、但对教会或大商会而言又不值得专门出动人手的‘难活’,偶尔做一票,报酬应该相当可观。”她顿了顿,补充道,“注册和手续方面,我可以帮你搞定,不会用你的真实信息。”
但紧接着,她的语气严肃起来,提醒道:“不过,切记不要太过了。挑选任务要谨慎,不要接那些容易引起大规模关注或者必然与教会强硬派系冲突的。别忘了,艾德蒙特那边还在追捕你。如果你闹出的动静太大,吸引了不必要的目光,就算我和赛琳娜想帮你周旋,恐怕也很难压下去。”
阿德里安郑重地点了点头,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放心吧,我有分寸。只是为了赚点外快,不会去捅马蜂窝的。”
他知道,莉维娅的建议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之一。既能利用他的能力获取资源,又能在相对灰色的地带活动,最大限度地避免与教会正面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