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瑟莉娅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背后传来的、磕磕绊绊的触感——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板床，几乎硌得她生疼。她试图起身，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却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重新跌回那并不舒适的床铺上，连抬起手臂都显得异常艰难。
“别乱动。”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几分慵懒的漠然。艾瑟莉娅艰难地偏过头，看到狄奥根正蜷在窗边一张吱呀作响的摇椅里，。他的人形态是个颓废的灰发青年，此刻正眯着眼睛，像是晒太阳的猫。“火种被强行剥离出去了，没当场消散就算你命大。现在能活着喘气，就不错了。”
“……狄奥根大人。”艾瑟莉娅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深深的愧疚，“我……没有看护好火种。”
狄奥根嗤笑一声，连眼皮都懒得完全抬起：“关我什么事？没必要愧疚。那些使命、责任，本就是艾瑟隆那些老家伙硬塞给你们这些后辈的枷锁，碎了也好。”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而且，我看你那副样子也撑不了多久，就把我看护的那颗火种，移植到你体内了。这样，你至少还能多活一段时间。至于火种的侵蚀……”
“这你就得自己想办法了，小家伙。”
艾瑟莉娅感受着体内那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火种共鸣，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忽然想起另一个身影，急忙问道：“那……阿德里安呢？他怎么样了？”
狄奥根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带着玩味的弧度：“哦？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那小子？这么关心他，难道是喜欢上了？”
艾瑟莉娅苍白的脸颊瞬间浮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她下意识地避开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轻声辩解：“……倒也不是。”
看着她这反应，狄奥根低低地笑了两声，也不再深究：“放心吧，他没事，活蹦乱跳的。倒是你，自从那次事件后，昏迷了快一年，现在身体虚得很，老实躺着吧。”
又过了几日，在狄奥根这处简陋得几乎可以称为废墟的临时居所里，艾瑟莉娅感觉身体恢复了些许气力。
虽然远未达到全盛时期，体内新旧火种带来的滞涩感和隐隐的侵蚀痛楚依旧存在，但至少行动无碍，对付寻常威胁已足够自保。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荒芜的景色，对摇椅上依旧在慢悠悠品着不知从哪弄来的酒的狄奥根说道：“狄奥根大人，感谢您这段时间的收留。我……该走了。”
狄奥根仰头灌了一口酒，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懒洋洋地开口：“想走就走，没必要道谢，我这儿也不是慈善堂。”
他晃着手中的酒瓶，琥珀色的液体在阳光下荡漾，“你想解决火种的侵蚀？说实话，以我的认知，几乎是不可能的。这玩意儿就像附骨之疽，要么你吞噬它，要么它最终吞噬你。”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看戏的兴味：“不过嘛……或许有些‘老家伙’会有别的思路，能帮你缓解，或者找到一种危险的平衡。”
艾瑟莉娅淡金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琥珀色的竖瞳看向他：“谁？”
狄奥根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混合着戏谑、玩味，甚至有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第一枢机，血族的始祖：‘永夜摄政’——维奥莱特·诺克斯。”
这个名字带着某种冰冷的重量，让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艾瑟莉娅的心微微一沉，第一枢机……那可是站在教会权力顶峰，与芙罗拉、刘战同等甚至可能更为棘手的存在，而且还是血族……
狄奥根欣赏着她脸上瞬间闪过的凝重，补充道：“那家伙……可是相当难缠。祝你好运吧，小家伙。”他的笑声低哑，仿佛已经预见到一场有趣的风波即将上演。
佣兵工会的大厅充斥着汗味、劣质烟草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形形色色的人影在昏暗的油灯下晃动，从脸上带疤的壮汉到眼神阴鸷的独行客，这里无疑是城市灰色地带的一角。
莉维娅虽然做了简单的乔装，用兜帽稍稍遮掩了显眼的银发，并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旅行者装束，但她挺拔的身姿、白皙的肌肤以及兜帽阴影下若隐若现的精致下颌线条，依旧像沙砾中的珍珠般引人注目。
不少带着审视、贪婪或纯粹欣赏意味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扫来，不过在看到她身旁气质同样不凡、眼神锐利的阿德里安后，大多数不怀好意的视线都识趣地移开了。
在这种地方，带着明显女伴、尤其是看起来不好惹的女伴的男人，通常意味着麻烦，而麻烦在这里是明码标价的。
阿德里安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黏着在莉维娅身上的目光，他微微侧头，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同伴说：“你为啥非要跟我一起来呢？这种充满暴力和原始气息的灰色地带，对于你这样的……嗯，貌美女性，可不是什么友善的观光地。”
莉维娅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布告栏上密密麻麻的委托单，语气平淡：“陪你还不乐意了？”
阿德里安耸了耸肩，半开玩笑地说：“倒不是不乐意，只是你太惹人注目了。而且，你这位大审判长，公务不忙吗？我记得你以前可是连休息时间都恨不得用来批阅卷宗。”
“霍克刚死那会儿确实很忙，”莉维娅解释道。
“毕竟在这个地方，赛门·霍克就是土皇帝。就算枢机主教亲自到场，没他的许可和配合，很多事也寸步难行。所以他倒台之后，基本相当于整个地区的势力都要重新洗牌，自然混乱不堪。”
“但现在过了一年多，该瓜分的利益已经瓜分得差不多了，新的秩序和代理人也都浮出水面，局势逐渐稳定下来。所以，我目前并不是很忙。”
她微微偏过头，兜帽下的红瞳瞥了阿德里安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而且，换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万一遇到教会巡逻队或者认出你的‘老朋友’，没有公权力作为背书，你会很麻烦。我不放心。”
这简单直接、甚至有些霸道的话语，却像一股暖流，悄然渗入阿德里安的心间。
他知道，这是莉维娅表达关心和守护的独特方式。
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勾勒出一个温和的弧度，轻声回应：“真是让人安心啊，大审判长阁下。”
那话语中明显的调侃意味，让莉维娅白皙的脸颊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她有些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尽管那眼神在阿德里安看来毫无威慑力，反而显得有些可爱。
“少废话，”她扭回头，强行将注意力集中到委托板上，“快挑委托吧。早点搞定，早点回去。”
阿德里安笑着摇了摇头，也将目光投向那些写着各种任务和赏金的羊皮纸。
阿德里安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委托单上扫过，最终停留在其中一张上。他指向它，侧头征求莉维娅的意见：“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护送委托，路线需要穿过那片以食尸鬼和不死生物闻名的‘哀嚎沼泽’，然后抵达边境。听起来主要的麻烦就是那些没脑子的怪物，以及边境地区那些不成气候的强盗。”
莉维娅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迅速浏览了委托详情，敏锐地指出了关键点：“委托人……匿名。”
“在这种地方，匿名太正常了。谁还没点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重点是报酬足够丰厚，值得跑这一趟。”
莉维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在你看来呢？风险评估。”
“有你我在，就算真遇到预料之外的麻烦，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狼狈点保命撤退。相比起那些需要深入教会腹地或者明显是陷阱的任务，这个委托看起来直接多了。没必要太过谨慎，反而错失机会。”
听他这么说，莉维娅微微颔首：“那依你吧。”
两人走到柜台，办理了简单的接取手续。由于委托金额巨大，佣兵工会按照规定抽取的百分之五手续费也达到了一笔可观的数目，这让他们立刻享受到了工会对“高价值客户”的优待——被一名恭敬的侍从引向了后方僻静的贵宾室。
厚重的木门被侍从推开，当房间内的景象映入眼帘时，阿德里安和莉维娅都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贵宾室内等待他们的委托人，并非预想中的人类贵族或神秘富商，而是一位——狼人。
这确实不那么常见。正如阿德里安接触过的狼人部落所展现的那样，这个种族在主流社会眼中往往与“野蛮”、“未开化”划等号，极少能从事体面的工作，更多是作为奴隶或角斗士被买卖。然而眼前的这位狼人，打破了这种刻板印象。
他身高接近两米，浑身覆盖着打理得还算整齐的灰褐色毛发，穿着一件磨损但结实的皮质旅行马甲，上面缝制着许多口袋，分门别类地插着晒干的草药、简易的修理工具和卷起的地图。
下身是扎实的帆布旅行长裤，脚蹬一双沾满尘土与磨损痕迹的旧皮靴。他站在那里，没有一般狼人给人的狂躁感，反而像一位精明干练的向导或探险家。
似乎一眼就看穿了阿德里安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与审视，这位狼人委托人主动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股属于少年的锐气：“让我猜猜，你是在想，一个狼人怎么出得起这么高的价钱？而且看他的打扮，也不像多么富有的样子，对吧？”
意图被如此直白地点破，阿德里安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他轻咳一声，迅速恢复了职业性的态度：“您想多了。佣兵不过问雇主的出身和财富来源。无论是谁，支付了酬劳，我们就会尽力办好委托的事。”
狼人委托人那琥珀色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的语气并没有被冒犯的恼怒，也没有因被小看而生的讥讽，仿佛早已对这类反应习以为常。
“放松点，这种反应我见过太多了。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你们可以叫我‘雷爪’。”他做了个简单的手势，邀请两人在对面坐下，“让我们谈谈正事吧，关于这次护送，有些细节需要提前说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