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自称雷爪的狼人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首先，不要探究货物到底是什么，如果看到了，就忘掉。第二，不要探究队伍中任何人的底细。第三，保护好队伍中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没有战斗能力。懂吗？”
如此严格且反复强调的规定，让阿德里安和莉维娅瞬间明了——这个男人背后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雇主，而是一个有着严密纪律的组织。
不过，正如阿德里安之前所说，在佣兵工会这片灰色地带，谁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过多的好奇心在这里是致命的。
“好，”阿德里安点了点头，神色如常，“成交。”
雷爪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伸出他那戴着皮质半指手套的大手，分别与阿德里安和莉维娅用力握了握：“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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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很快整理完毕，悄然离开了佣兵工会的接应点，汇入城外的主干道，伪装成一个规模颇大的商队。队伍约有五六百人，以男性为主，二十多架马车满载着用油布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
就在队伍行进中，阿德里安的目光扫过人群，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是“鸦”，那个过一面之缘、气质独特的预言者。
阿德里安很好奇她为何会出现在这支由狼人领导的、神秘的队伍里，但雷爪的警告言犹在耳。他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身旁的莉维娅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异样，微微侧头，用眼神发出询问。
阿德里安不动声色地打了个隐秘的手势，示意稍后私下再谈。莉维娅会意，不再追问，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前方带路的事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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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看，这只是一支寻常的商队。莉维娅凭借其能力在队伍前方引路、侦察，而阿德里安则被安排与雇主雷爪同行，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互相监视。
雷爪之所以敢如此“放心”地将自身安全暴露在这两位实力不明的佣兵面前，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佣兵工会那套虽不完美但颇具参考价值的等级信用系统。
莉维娅自然动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为他们二人伪造了无可挑剔的高等级履历，这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背书。
沉闷的行进途中，阿德里安试着与身旁这位沉默的狼人雇主攀谈起来。他的目光落在对方那件多功能马甲上，那些分门别类的口袋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的口袋里有不少药物，看分类，都是应急和实用的类型，你对医学有了解？”
雷爪似乎并不意外这个问题：“之前学过，是医学徒。只是由于一些原因，没能当上医生。”
“是学问不过关吗？”
雷爪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摇了摇头：“不是的。”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回忆什么，然后才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闲着也是闲着，和你聊聊我的往事吧。”
“我并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因为我是一个弃婴，被一对善良的夫妇收养了。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把我当成亲生儿子来培养。他们两人都是教会医疗队的人员，我也因此在耳濡目染之下，立志在成年后成为一名医生。”
“这不是挺好的开局吗？如果有家族的铺垫，在一个行业里会简单很多，能避开不少弯路，还能继承父辈的人脉和资源。”
雷爪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继续说道：“一般来说，确实如此吧。故事发生在我第一次去医院面试那天。我花了大价钱，买了当时最好的西装和皮鞋，把毛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怀揣着所有的梦想和证书，走进了那间会议室。”
“我刚做完自我介绍，就被面试官……请了出去，叫人把我送到了精神病院。他甚至没有看我的简历和成绩单。”
阿德里安微微皱眉，似乎一时没能理解其中的逻辑：“为什么？你的资历有问题？”
“因为他认为，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一个狼人，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阿德里安所有准备好的安慰或分析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向雷爪，对方脸上没有任何怨恨或激动，只有一丝他看不懂的释然。
雷爪看着阿德里安脸上复杂难言的表情——那混合着恍然、同情与一丝无措的神情，平静地问道：“怎么？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吗？”
阿德里安确实一时语塞，他原本准备好的所有安慰或分析，在这样赤裸裸的、系统性的歧视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干涩地说道：“我……只知道狼人名声不好，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名声啊，”雷爪拉长了语调，带着一种玩味的嘲讽，“呵。”他转而问道，目光似乎要看进阿德里安的心里：“肖先生，你知道狼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名声不好的吗？”
阿德里安认真思索了一下，发现这个问题远比表面看来深刻，他尝试着回答：“什么时候？这很难定义啊。不如说，从一开始，在这个社会构建之初，就是如此吧？”
“是的，”雷爪肯定了阿德里安的说法，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话语里的重量却层层加码。
“从一开始，当所谓的‘文明人’发现了我们这些与他们不同的、被视为‘未开化的野蛮人’时，名声就注定了。他们把我们的先祖当成奴隶买卖，一切就从那里开始。”
“他们讨厌与自己不同的狼人，而当时的狼人部落，又没有能够战胜他们的武力和组织。所以，只能被奴役。他们说狼人蠢，狼人笨，所以理所当然地给狼人最差的食物、几乎为零的教育，以及最繁杂而又低薪的劳动。”
“然后呢？你猜怎么着？”
“那些‘文明人’自己衣食无忧，读着书本度过每日，等到他们二十岁的时候，把自己和那些连饭都吃不饱、字都不认识的狼人放在一起比较，然后得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结论：看吧，狼人果然天生蠢笨，否则为什么我们都会的他们不会呢？我们不给狼人以尊重和资源，是完全正确的。”
“于是，”他做了一个循环的手势，“一切又开始了。偏见成为理由，理由巩固偏见，一代又一代。”
气氛因为这些直指根源的话题而变得沉重，但阿德里安并未感到不适，反而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共鸣、在激荡。
这些话，似乎与他一直追寻的关于教会、关于人性、关于秩序的答案，有着某种深层的相通之处。他忍不住试探着问道：“那么……如何才能打破这个循环呢？”
雷爪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行进中的人群：“这一切，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有一天，狼人族群里的某个小孩，看着‘文明人’孩子手中的糖果和书本，真的从心底里相信了，并说出了那句：‘因为我蠢，因为我笨，所以我才过得不好。’”
阿德里安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更长。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画面，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峻：“如果一直在对方定义的体系和规则下挣扎，那一天，迟早会到来。”他抬起眼，看向雷爪，“当规则本身就是由对方制定，并且确保你永远无法赢的时候，不妨……打破棋局，另开一盘。”
雷爪闻言，立刻做出一个夸张的、连连摆手的样子，脸上带着“你可别害我”的表情，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哎！肖先生，这话我可没说啊，是你说的。”
阿德里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在教会统治的世界里，这几乎是赤裸裸的反叛宣言。他连忙轻咳一声，试图找补：“开个玩笑，不要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