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理想

作者:赋芧之狙公 更新时间:2025/12/8 19:41:55 字数:3153

阿德里安搀扶着虚弱的莉维娅,与卡斯迪奥三人相对而立,气氛微妙而紧绷。

阳光逐渐驱散晨雾,但林间的寒意并未散去。如果此时卡斯迪奥翻脸动手,无疑能轻易碾压状态不佳的二人。

尽管阿德里安和莉维娅心头都萦绕着关于艾德蒙特真实意图的巨大疑问,但眼前这位才是此刻最需要警惕的存在。

卡斯迪奥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收起那对骇人的银灰色利爪,重新戴上磨损的皮质手套,开口道:

“自我介绍晚了。我名叫卡斯迪奥·费尔梅迪,是教会一直在全力追捕的……革命军的话事人。”

“革命军?”莉维娅靠在阿德里安身上,声音带着疲惫,“你们真的打算……推翻教会?”

“不光要推翻,还要建立一个新世界。不过,现在不是畅谈理想的时候。”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教会的追兵不知何时会循迹而来。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二位,跟我走一趟吧。”

阿德里安闻言,冷笑一声,语气带着认命的讥诮:“我们……有得选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

二人并未做无谓的挣扎。卡斯迪奥的实力深不见底,此刻翻脸毫无胜算。与其彻底撕破脸皮,不如暂时维持表面的和平,静待转机。

三人马不停蹄,在卡斯迪奥的带领下于密林和偏僻小径中穿行了一天多的时间,终于成功与他先前撤离的部队汇合。

这是一片隐蔽的山谷洼地,队伍正在此做短暂休整。莉维娅背靠着一棵古树,静静观察着这支规模不大却异常安静的队伍。阿德里安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莉维娅的目光扫过那些或坐或卧、低声交谈的战士们,轻声回答:“你能看出……哪个是军官吗?”

阿德里安闻言,也仔细打量起来。很快,他沉默了。若是教会的部队,军官与士兵之间有着森严的等级和明显的身份标识——华丽的铠甲、特殊的徽记、颐指气使的姿态,如同鹤立鸡群,一目了然。

但眼前这支队伍,服装统一为便于行动的灰褐色,装备实用而非华丽,士兵们神情专注而沉静,彼此交流时姿态平等,几乎看不出明显的层级差异。

就在这时,卡斯迪奥拿着一些干粮和水走了过来。“我们来谈一谈正事吧。”他在两人对面坐下,将食物递过去。

莉维娅接过水囊,没有立刻饮用,而是直接问道:“我们自然知道你们想要火种。但以你的实力,当时为何不直接强取?我们二人必定敌不过你。”

卡斯迪奥撕下一块硬面包,不紧不慢地嚼着,回答道:“因为我觉得,我们没必要拔剑张弩。”他抬眼看向两人,“你们对教会,也并非十分忠心,不是吗?”

阿德里安从卡斯迪奥笃定的语气中,他听出了弦外之音——对方显然已经对他们进行过简单的调查。

阿德里安没有否认,而是转而问道:“你们的革命军……目的究竟是什么?推翻教会之后,要建立一个怎样的‘新世界’?”

卡斯迪奥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

“阿德里安,你还记得我之前在商队里,给你讲过的……我的那段经历吗?”

阿德里安点了点头,那个关于狼人青年因出身被剥夺从医梦想的故事,言犹在耳。

“可能扯得有点远了,但请容许我……继续往下说。”

“那之后,我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讽刺的是,那里,成了我的第一所真正意义上的‘大学’。”“因为那里充满了和我一样,被主流社会排斥、被视为‘不正常’的人。我当时心中满是愤恨、不公、委屈,甚至……对我自己这副狼人的身躯,产生了深深的自恨。”

“但是,在那里,我看到了更多的人,经历了更多的事。我慢慢发现,单纯的愤恨是于事无补的。我只不过是……见识到了这个世界最真实、也最残酷的一面,却还不知道,自己该在这个巨大的舞台上,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从精神病院出来以后,我开始四处游历。背着一个破旧的皮包,带着最简单的行医工具,一个人,几乎走遍了大陆上那些被繁华遗忘的角落。”

“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在一个偏远得不能再偏远的穷地方,遇到的一位老人。那地方……真的很穷,穷到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我暂时借住在那位老人家里,同时帮忙照料他生病的孙子。他们二人对我很友好。”

卡斯迪奥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柔和。

“那并非出于礼貌或怜悯的做作尊重,而是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善意。他们看待我的眼神里,没有恐惧,也没有鄙夷,就像看待一个普通的、需要帮助的过路人。”

“老人养了一头牛,那是他家里唯一的盼头,也是最大的财产。每次提起那头牛,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都会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觉得自己的生活……总算是有了点指望。虽然我明白,那不过是苦中作乐,但人嘛……总得有点期盼,才能咬着牙活下去。”

“直到有一天,老人的孙子病情突然加重了。我想尽了办法,用尽了我所知的草药和土方,还是于事无补。要想救那孩子,必须用上他们几乎不可能承担得起的昂贵药材。可当时,我身无分文,也没有现在的能力。老人……没有犹豫太久,他决定,卖掉那头牛。”

阿德里安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让我猜猜……那头牛,在路上被打劫了?或者被偷了?”

卡斯迪奥闻言,发出一声极轻、却冷到骨子里的嗤笑:“算是吧……接着听。”他继续道,“那头牛,最终顺利卖了出去。你们猜……卖了多少钱?”

莉维娅估算道:“即便在偏远地区,一头健康的耕牛……至少也该值三十两银子吧?”

卡斯迪奥缓缓摇头,一字一顿地说:“只有十个铜板。刚够三天的饭钱。”

阿德里安和莉维娅都愣住了,脸上写满了困惑与难以置信。

莉维娅蹙眉道:“不可能!那个老人绝对被奸商骗了。一头牛再怎么压价,也不可能便宜到这个地步!你如果知情,应该阻止他啊!”

“他没被奸商骗。从他把牛挂到市场上,到交易敲定,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剩下的三天……全都是在‘走手续’。”

“对于有人脉、有背景的人来讲,这些所谓的‘手续’,或许就是打个招呼、递张条子的事。但对于一个佝偻的老人,和一个‘下贱’的狼人……”

“结果,可想而知。”

“老人和我,在整整三天里,拖着疲惫的身子,跑了不下十几次不同的办事处,缴纳了七次名目各异的‘税费’、‘管理费’、‘手续费’……

“从教会到政府官差每一道关卡,都需要额外的‘打点’,才能让流程‘顺畅’那么一点点。我们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看尽了冷眼,受尽了刁难。”

“最后真正落到老人手里的……就是那十个铜板。”

“从那以后,我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受压迫的……不止是狼人。狼人,只是这巨大苦难链条中,格外醒目的一环罢了。”

“但讽刺的是,”他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我们这些同病相怜的受压迫者之间,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不和、猜忌,甚至……互相压迫。弱者挥刀,往往砍向更弱者。”

“人性,好听点来讲,叫做趋利避害;难听点来讲,就是欺软怕硬。多数人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去反抗真正骑在他们头上、制定规则压迫他们的人。”

“于是,他们便把那份被压抑的阴险、怨毒和暴力,留给了那些比自己更弱的人,留给了自己的邻居、家人,甚至……留给了和他们一样在泥泞中挣扎的‘同类’。”

“然而,这样是不行的!这只会让我们在互相撕咬中流干最后一滴血,让真正的压迫者在高台上安然欣赏这场自相残杀的闹剧!”

“因为那些压迫我们的人,绝不会在某一天良心发现。他们看到我们的痛苦、无助、内讧,只会优越感爆棚地沾沾自喜,将我们的苦难,化作他们‘高人一等’的最佳证明。”

“变成滋养他们权力的精神食粮。我们的哀嚎,在他们听来,不过是确认其统治地位的背景音乐。”

“所以,不知从何时起,我就走上了这条路。”卡斯迪奥重新看向二人,眼神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澈。

“我们并不想当新的皇帝,不想坐上那个用黄金和鲜血浇筑的王座,然后重复同样的轮回。”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们想要的,是改变构成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

“我们想给我们自己,给所有在泥泞中挣扎、被剥夺了尊严和希望的人——”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给予这个词应有的重量,“一把枪。”

“不是用来指向更弱者的枪,而是用来保护自己、夺回应有权利的武器。”

“以及,一个真正能站起来,给自己、也给彼此做主的……机会。”

山谷中一片寂静。只有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卡斯迪奥坚毅的侧脸,和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信念。

阿德里安和莉维娅沉默着,这番话像重锤一样敲击在他们的认知上。这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由一个从最底层爬上来、看遍了世间最真实丑陋一面的人,用血肉和伤痕换来的人生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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