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革命军临时营地数百里外,玛丽亚区某个灯红酒绿的高级私人俱乐部内。
昂贵的烟草与醇厚酒液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弥漫在装潢奢华的包间里。
牌桌上,筹码堆积,气氛正酣。围坐在桌边的多是些脑满肠肥、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他们或是本地的富商,或是灰色地带有些头面的人物,此刻都面带红光,大声谈笑。
而在这群人当中,一位年轻男子显得格外醒目,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他有着一张五官深邃俊美的面孔,嘴角天然上扬,仿佛时刻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
白金——或者说更接近浅金色的中长发,被打理得精致而飘逸,在灯光下流淌着蜂蜜般的光泽。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细节考究的深色天鹅绒外套,内搭雪白挺括的丝绸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两粒纽扣,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锁骨。
单看外表,他像是一位误入庸俗商人聚会的高等贵族公子哥,精致,优雅,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疏离感。
然而,实际上的气氛却并非如此。
塞拉斯·温德尔——这位圣约者此刻正毫无架子地跟身旁一个腆着啤酒肚的商会头目勾肩搭背,大声说着某个粗俗的笑话,惹得对方哈哈大笑,用力拍着他的后背。
他熟练地洗牌、发牌、叫注,眼神流转间与每个人都能对上话茬,无论是谈论最近黑市的紧俏货,还是某个地下角斗场的新晋冠军,他都显得兴致勃勃,仿佛乐在其中。
“哈哈,塞拉斯老弟,看来今晚幸运女神不太眷顾你啊!”刚刚赢下一局的中年男人得意地晃着手中的酒杯,看着塞拉斯面前减少的筹码。
塞拉斯夸张地叹了口气,脸上却还带着笑,那笑容里有恰到好处的“不服气”和熟稔的调侃:“得了吧老杰克,看你赢了两把就得意成这样?手气都是一阵一阵的,下一把看我怎么连本带利赢回来!”
“哟嗬!口气不小!”另一个牌友起哄道,“光说不练假把式,谁下一把输了,今晚这轮‘夜莺之吻’他请了!敢不敢?”
“夜莺之吻”是这家俱乐部最昂贵的调酒之一。
塞拉斯眉毛一挑,毫不犹豫地应战:“请就请!怕你不成?发牌!”
牌局、酒水、喧闹的交谈……时间在奢靡的氛围中悄然流逝。塞拉斯有输有赢,但总体来看,他面前的筹码确实比刚入局时少了一些。
这究竟是他为了迎合这些“地头蛇”、故意放水输掉的交际手段,还是他今晚的运气真的稍逊一筹,或者干脆就是牌技不如这些老油条?除了他自己,恐怕无人知晓。
不知不觉,大半个夜晚过去。桌上的空酒瓶多了起来,空气里的酒气也更加浓郁。几个中年男人已经显露出明显的醉态,说话舌头开始打结,笑声也更加粗放。
塞拉斯脸上也带着微醺的红晕,但那双明亮的眼眸深处,却依旧清醒而狡黠。他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
又一轮牌局结束,他状似随意地揽过身边那个最胖、也是这群人中隐约为首的公会会长,递过去一支上好的雪茄,并亲手为他点燃。
“公会长,”塞拉斯吐出一口淡淡的烟圈,语气亲昵又带着好奇,“我看您今晚红光满面,心情好得不得了,是不是最近佣兵公会那边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单子?还是说……我之前拜托您帮忙打听的那点‘小事’,有动静了?”
被称作公会长的胖男人眯着醉眼,享受着雪茄的醇香,又灌了一大口酒,这才打着酒嗝,含糊地摆摆手:
“去去去,塞拉斯老弟……别、别想套我话。守口如瓶……嗝……是我们这些在灰色地带讨生活的人,最……最基本的本钱。要是连客户的委托都保不住密,谁……谁还敢来我这下单子?”
塞拉斯立刻换上更加诚恳的笑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那是那是,公会长您的信誉,在这一片那是金字招牌!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我这次来玛丽亚区办事,人生地不熟的,还得多靠您这样的前辈关照呢。”
这番奉承显然让半醉的公会长十分受用,他肥胖的脸上笑容堆叠,拍了拍塞拉斯的手背:“嗯……懂事!你小子会说话!不过嘛……”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炫耀和神秘,
“最近……倒确实有个挺‘肥’的单子经过我这里,动静不小,好几拨有实力的家伙都感兴趣。不过嘛……嘿嘿,应该跟你打听的那档子事没啥关系。”
塞拉斯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加灿烂,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就是好奇,随口问问。来,公会长,我再敬您一杯!”
他端起酒杯,与对方碰杯,一饮而尽。但在仰头喝酒的刹那,那双带笑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快掠过的、如同猎豹锁定目标般的锐利光芒悄然闪过,随即又完美地融入了周遭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氛围之中。
牌局继续,喧闹依旧。
不知又过了多久,凌晨的微光开始渗入玛丽亚区的天际线。牌局终于散场,醉醺醺的商贾权贵们被侍从搀扶着,各自登上马车,准备回家补觉。
塞拉斯·温德尔站在俱乐部华丽的门廊下,微笑着与每一个人挥手道别,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直到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街道转角,他脸上那熟络而轻浮的笑容如同潮水般退去,眼神瞬间恢复了锐利与清明。
他没有返回任何舒适的住所,而是径直走向城区另一侧一栋外表不起眼的建筑。这里是奥利文枢机势力在玛丽亚区的秘密据点之一,也是他临时的指挥所。
进入内部,简洁高效的办公室与刚才的奢靡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塞拉斯迅速换下那身华丽的天鹅绒外套和丝绸衬衫,穿上了一套剪裁利落、便于行动的深色作战服。
“通知下去。”他一边整理装备,一边对早已等候在旁、身穿便装但气质精干的亲信说道,“老头子要追查的那支部队,有眉目了。”
“根据外围眼线和刚才‘牌友’们无意中泄露的零星信息交叉比对,从活动方向、规模、以及规避路径来看,大概率就是卡斯迪奥带走的那批人带着‘货物’在转移。”
他走到墙上的区域地图前,修长的手指划过几个关键节点:“他们应该试图穿越‘哀嚎沼泽’东侧的这片丘陵地带,前往回声谷地方向。我们没时间慢慢围堵了。立刻命令‘华彩之刃’小队全员整备,一小时内出发。沿途需要经过的几处边境要塞和教会检查站,以第四枢机辖区特派任务的名义,提前把通关和临时入驻的文书打理干净,确保我们行动畅通无阻。”
他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一个隘口位置,语气不容置疑:“目标,在这里,把他们截住。首要任务是确认并回收‘货物’,如果确认卡斯迪奥本人不在或无法捕捉,则对护送部队予以歼灭,不留后患。”
“是,长官。”亲信利落应下,随即补充道,“另外,您三天前安排调查并秘密拘捕的那个目标,已经带到地下了。”
塞拉斯动作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个与刚才牌桌上截然不同的、带着冰冷玩味的笑容:“很好。出发前,还有点时间。带路,咱们去看看这位‘贵客’。”
据点地下深处,一间阴冷但还算干净的石制牢房内。
一个精干瘦高、衣着料子不错但此刻显得有些狼狈的中年男人,被铐在审讯桌前。
他脸上没什么恐惧,反倒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倨傲,眼神四下打量着牢房环境,仿佛对这一切感到厌烦,确信自己很快就能出去。
牢门打开,塞拉斯不急不慢地走了进来。
与通常印象中教会骑士或审判官那种刻板、严肃、充满纪律感的形象不同,塞拉斯即使换上了作战服,依旧身姿挺拔优雅,步伐随意得像是在逛自家花园,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离经叛道的味道。
他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几秒,然后忽然伸手,用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捏住了对方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就是你吗?”塞拉斯的声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好奇,仿佛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灰鼬’比利?听说你在这一带生意做得不小,尤其是……人口方面。难道不知道教会明文禁止买卖人类奴隶了吗?胆子挺肥啊。”
比利被他轻佻的动作和语气激怒,甩头挣脱开来,被铐着的双手推开了塞拉斯,冷笑一声:“哼,你是哪个部队的?审判庭和骑士团我都有人,我劝你识相点,早点把我放了,赔礼道歉,或许我还能网开一面,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
塞拉斯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夸张的、仿佛被吓到的表情,拍了拍胸口:“哇——!审判庭,骑士团!我好怕啊!”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戏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戾气。毫无征兆地,他反手就是一记极其凶狠的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在石室里回荡。比利根本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抽得连带椅子一起歪倒在地,嘴里一阵咸腥,噗地吐出一口血沫,里面混着两颗牙齿。他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完全被打蒙了,蜷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
塞拉斯慢条斯理地甩了甩手,他从跟进来的下属手中接过一个文件夹,随手扔在比利面前的桌子上,文件散开,露出里面盖着鲜红印章的正式文书。
“审判庭是吧?”塞拉斯用靴尖踢了踢地上的比利。
“骑士团是吧?”
比利挣扎着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死死盯着那些盖着枢机院和审判庭钢印的文件,一行行看下去,脸色越来越白,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那些他倚为靠山的名字,此刻都成了确凿的罪状。
“那帮……狗东西……”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充满了被出卖的怨毒和绝望。
随即,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转向塞拉斯,之前的倨傲荡然无存,换上了一副极度谄媚、近乎哀求的嘴脸:
“大、大人……是我有眼无珠!我该死!我、我还有点积蓄,藏得很安全,只要您放我一马,全是您的!还有……还有我知道很多事,很多大人物的秘密交易,我都可以告诉您!只求您……”
“哦?”塞拉斯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变脸,忽然又笑了起来,那笑容在比利眼中却比魔鬼还可怕,“你刚才不是挺拽的吗?嗯?”
比利吓得一哆嗦,剩下的话全噎在喉咙里,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塞拉斯站起身,拍了拍手:“早点这么配合不就好了?浪费大家时间。”
他对旁边的审讯官点了点头,“交给你们了。把他知道的东西,尤其是和教会内部哪些蛀虫还有联系,一条不漏地挖出来。记录做好,这些都是将来有用的‘鱼饵’。”
他又看了一眼瘫软在地、满脸血污和恐惧的比利,补充道:“问完之后,离开玛丽亚区之前,把他处理掉。这种渣滓,留给地方司法,说不定过两天又被他用残存的‘积蓄’或者关系网溜了。干净点。”
“是,长官。”
塞拉斯不再停留,转身走出牢房,将身后的哀嚎与求饶声隔绝在厚重的铁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