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柏一手把耳麦拔下来了。
“是你吗？”
“嗯。我回来了…”
这个世界似乎被降了调，空气的密度随着内心一起增大了密度，呼哧呼哧的抽泣声传了过来。
章柏等了三个月，他的心都已经快要沥干了血，吊着一口气呢。现在幻想里的声音真切地出现在耳边，理智不再重要了。
在这三个月里，无论是上课，放学路上，或者是他最期待的打球的时候，只要想到车，看到车，他便会自责很久。
他不明白林汐瑶为什么要为了他冒这个险，他们是发小不错，可是为了救一个人，她就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愿意作出这个决定吗。
等我也面对这样的困境时也会作出同样的举动？他的内心也存在怀疑。
“你在哪儿啊？”章柏的鼻头瞬间酸得让人难以呼吸，晶莹的珠光占满了眼眶下方。
“…”
“你傻不傻啊！啊？舍身取义…你装什么英雄啊？”说到这，他已经哽咽了，喉咙里卡了一块巨石一样，再也说出不出来话了。
林汐瑶吸了一下鼻涕，“你没事就好，我不是回来了吗？哈哈…”她浓重的鼻音竟有些呆萌之气。
“亏了你还笑得出来，你到底在哪？”
“我不知道，就是，你现在在家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见，也能听见你说话。”
“？！”
章柏脑海里浮现出那道白光，说不定现在的情况真的跟它有关，三个月前，白光出现了，林汐瑶救了他一命，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今天晚上白光又出现了，林汐瑶，附身到了他身上？这白光到底是什么鬼？
“所以说，你现在附身在我身上咯？”章柏狐疑地问。
“那我哪知道啊？”
林汐瑶也开始回忆起那时的状况。
按照常理来说，他们不该对一辆失控的汽车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啊？从几百米开外的十字路口一路狂飙过来，它破开空气的声音即使隔着一马路也能听得很清楚。
她的注意力也来到了那光上，在思维上与章柏完成交接。
她向左边瞥一眼的瞬间，被发丝切割开的白光也同时凭空蒸发，那黑洞洞的引擎盖已经顶到跟前。
没有思考，也没有时间思考，她完全下意识地把章柏推开了。
“哼嗯……”林汐瑶的哭声再次响起，这次反而更加深沉。虽然看不见她，但是这声音就像泪滴一样涓涓流着，然后被少女珠泽的手抹匀了。
章柏愣神了。
悲伤和喜悦是能共存的。当一个人从你身边离开的时候，身体的习惯却记住了她，那些不愿想起的点点滴滴不会一下子不见，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
可是她回来了啊！当所有的刀都插入你的身体，又残忍地把它们全部拔出，这到底是施加痛苦还是解脱呢？章柏也说不清他现在的感受。
章柏心脏传来的撕裂感似乎被耳机里的枪声削弱了，他终于有了些力气：“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如果不是你的话，现在躺在病房里的应该是我吧……”
“啊哈哈…如果是你的话，我也不会好受吧。”
林汐瑶此时很想操控着身体把他紧抱住，她怕抓不住他，她怕真的有一天会永远离开，怕万一。
她幻想着躲进温柔乡，沉沉地睡去。
意识化作空气拥了上去。
章柏脖颈处的汗毛受到感应似的倒竖起来。他浑身一颤：“我以为…我是说，你不会回来了。”
“但事实是我回来了，不要去想了，好吗？”林汐瑶细声细语地说道，字句间充斥着气息声。
她看见他的视角里视线逐渐模糊了。
“还记得你之前答应我什么了吗？”林汐瑶忙慌之中随便说起了有印象的事。
“……”
“你咋这都忘了？你——”
“我怎么会忘了呢！看海嘛，就是一百次一千次我都带你去。”
章柏吼叫着为自己辩护。
章柏的每一个字都在林汐瑶脑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林汐瑶居然感觉如释重负：“其实你不记得了也没关系的，我再说一次就是了。”
她咧嘴莞尔一笑的容貌此刻都能在章柏的脑子里重现。这个女孩从小就爱笑，只是长大了，脸上挂不住太多幼稚，总是把笑藏在心里。
可是章柏每次都能感受出她的心情，她会开心、会悲伤、会晚上发伤感文案，但她从来不在外人面前示弱，所以总是同一张冷冷的脸。
“不用了，我会一直记得的。”
他仰头眨眼，努力地收敛了眼眶中的眼泪。
“明天你还要上学吧？作业写完了吗？”林汐瑶不想谈之前的事了，她作出的决定成为了事实，就没有谈论的必要了。
“别呀大姐，周末还要上学吗？”
他转头看向电脑界面，发现已经因为挂机被踢出游戏了。手机弹窗上是“羊”发来的几条消息。他找了一个断网的理由糊弄了过去，可心里还是有些对不住刚刚的兄弟。
“影响到你了？”林汐瑶小心翼翼地出声。
“不是什么大事，下次请他吃个饭就好了。”
“有影响的吧，如果有负担的话……实话实说就好了。”
“怎么可能？你现在…我们的事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章柏始终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这件事在调查清楚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有点邪门，你当时看见什么没？比如说光什么的。”
“白光！昨天我去医院也出现了。”章柏一下激动起来，就像出国之后遇到国人时的兴奋。
他明白了：这局游戏，他还有一个队友——林汐瑶。
“对了，我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林汐瑶打断了正激动着的章柏。
“昏迷了三个月，现在还躺在床上呢…可是医生说你的身体指标都大致正常，一直昏迷非常奇怪。”
“正常？会不会是这个光搞的鬼？”
“我猜也是。”章柏笃定地说道，他发狠地握紧了椅把。
不知不觉中，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已经发了半天呆，两个人默契地没有说任何话。路灯发出昏暗的冷白色的灯光与暖色的台灯光在窗户玻璃上融合，金属纱窗外还扑棱着几只蛾子。
“我觉得，我们先得搞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关于那个光，线索太少了。”林汐瑶的声音响起，她的想法又一次与章柏不谋而合。
“那要不要再去一次医院？”
“刚刚好！我试试能不能附身回我的身体。”林汐瑶打趣道，“哎！我得先看看我的‘灵魂’有没有啥特殊功能，要是能穿墙透视什么的，那感觉当‘灵魂’也还不错。”
“额…”章柏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你能自由控制自己吗？”
“很遗憾貌似并不行，章柏同学。”
章柏这个时候简直就想吐血，林汐瑶的语气简直就像一个基本功已经炉火纯青的武术大师，正在琢磨自己的独门招式，但其实他只是一个刚刚会了一招一式就沾沾自喜的二愣子。
“你才二愣子！”林汐瑶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
“下次说话小点声，我全都听到了！毕竟这种事情是第一次，想搞懂招式不是很正常嘛？”
“不是？我刚刚可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怎么可能？我明明听见了…二愣子。”
蛾子在林汐瑶的话结束之后停止了扑打纱窗的动作，随后消失在夜色里。
章柏十分甚至十二分地肯定他没有说话，毕竟这种话说出来也是有损他的情商的。但是真的这么草率就发现了新的机制吗？章柏控制自己的大脑去想一些事情，脑海中浮现了今天晚自习的情形。
“我在想什么？”
林汐瑶明显被这句话问懵了，她还沉浸在，“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啊？等等…你是说…我们俩可以用大脑沟通？”
“有可能。我刚刚真的没有说话。”
“怎么做到的？这样？”
林汐瑶开始在脑海中幻想，她甚至都从百草园想到三味书屋了，章柏还是傻傻坐在床上，眼皮一眨一眨。
“噗～哈哈！”林汐瑶忍不住笑起来，“你看到没？跟个呆子一样坐在那里。”
“啥呀？”
“你真没看到？我刚刚在回忆你小时候挑衅别人然后被暴揍一顿的那事。”
“我没印象——不是，为什么从你脑子里出来的全没好东西。”章柏吐槽到。
“那这样说，我们不是能让对方看到画面，而是能用大脑说话？”
『真的假的？』
“真的诶！”林汐瑶感觉就好像一只脚踏上了新大陆时的兴奋却又陌生。
『我嘞个豆，这样的话我下个星期一的考试就无敌了。』
“哈啊？我可不会帮你考试。”
如果林汐瑶真的可以看到章柏脑海里的画面的话，那她此时就能看见医院病房里，那个在月光下被映照成瓷白色的女孩。
她脸上的血色似乎被温婉的呼吸给带了出去，又或是月光太过皎洁。
栀子花的花苞偷偷吊在叶片下，但章柏不可能想象到的是——栀子花苞露出的雪白。
“对了！栀子花！”章柏一拍脑门，“我记得，刚刚从你手里摸到一个花瓣。”
“你还摸了我的手？咦——”
“没开玩笑！我想再回一次医院。或许会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林汐瑶沉默了一会。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就明天。”
章柏按下床头的开关，整个房间只剩下月光，彩色的氛围灯和她。他缓缓地说：“你会离开吗？”
章柏怕这又是一个梦，梦醒了啥也不剩了，他又得回到那个学校备考，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能干什么了。
他裹紧了被子，即使腰上已经被汗水打湿。
“不会哦，我会等着你醒。”
他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睡意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