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啦啦。
马路旁边的泥土间被走出了一条长长的小路,小路的右边是一条安静地流向实验小学的河。
梳着简单马尾辫的小女孩和新认识的朋友--一个她觉得很顺眼的小男孩,肩并肩地一起上学。一路上女孩按照老师的教导牵着男孩的手,直到两人的手都汗津津地才放开。
见快要到校门那高高飘扬的彩旗了,她就从书包侧边的小网格袋里,掏出一张卷边的便签纸,一只崭新的水彩笔,塞到男孩手上。
男孩低头展开便签纸,那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五颜六色的话:你的梦想是什么?
男孩一个个把字认清后,不假思索,就着墙壁,用那支粉色的水彩笔写下了几个比女孩的字要大好多好多的字:做外公那样的人!
写完后,又在字的空隙间画了一只好小好小,丑丑的笑脸。
再见!
小女孩在教室门口接过小男孩的回答,大挥着手与他告别,等到了自己的座位边,先把便签纸平平整整地贴在桌角,然后才坐到座位上。
吨吨吨。
是记事起的第八次春节家庭聚会!男孩一家,男孩母亲妹妹一家,九口人,围绕着外公外婆,紧紧地围绕一张方桌坐在一起。桌子上,一只大黑锅冒着海参与鸡爪的香气,也紧紧地和一圈凉菜贴在一起。
“姐姐,这小孩真乖,不吵也不闹,真有规矩,像个女孩子哟。”
男孩看着阿姨拧开一瓶橙汁,一边往他面前的碗里倒,一边上下观赏着他。
“哎,太文静也不好,男孩子还是要活泼开朗点好!”
母亲在一旁笑笑,摸了摸他顺柔的头发。
“就是就是,不要学你外公,老实到要死,被别人骗!被别人欺负!”
外婆加入对话,在一旁嘟囔。
外公坐在大家的中央,听闻也是笑笑。
男孩却在心里有点震惊。
外公这么好,怎么就说‘不要学’呢。
他用大大的眼睛,看向那个和蔼,喜欢坐在厨房里喝茶的老人。
老人一看见他的目光,不说话,只是把热乎乎的一大只鸡爪夹到了他的碗里。
而他的碗里只是有一些凉菜。
就当老实人,就当好人,哼。男孩安静地吃着鸡爪,心里不安静地想。
哒哒哒。
少年拿着温水瓶缓慢地走回教室。
没想到的是,那个被大家认为脑袋有点问题的男生,嬉皮笑脸地走到他的面前,意外自然地拿过少年的瓶子,拧开盖子,吨吨地往他的领口里倒。
“王龙,你别欺负他!”
路过的一个少年很熟悉的经常帮助他的女生的声音照常响起。
等到少年反应过来,王龙已经把水倒了一半,又流畅地把瓶盖拧上,把瓶子递到少年的手上,自己乐呵呵地跑了。
看着自己湿掉的衬衫,少年被女生拉着去告诉老师。
总有人帮助他。而王龙被认为是一个智力低下的小孩。
其实,大家都挺友善的,对吧。
莎莎莎。
男生的注意力其实已经在教室后方不断响起的咳嗽声里边的涣散,对着那道导数证明题,他手里的水笔从左写到右,然而实际上只是在三种错误的思路里不停地循环重复,换位,代入,一次又一次地求导,数字越铺越开,距离证明所需越来越远。
终于,一整张草稿纸都被写满以后,男生满意地把显然错误但数量很多的解题思路弄满试卷。
结束啦~托今天考了四门的福,今天意外地有一整节晚自习来写日记。
可能是最**均下来一整天都不能和别人说一句话的缘故,他被迫用日记表达那些难以压抑的情感。
翻开封面,则就直接是用大大的字表达出的大大的情感:
“我要写一本我和世界的记录,来表达我对世界的祝福”
“我要当个好人。”
那为什么要当个好人呢?
当然是没有为什么,虽然目前男生还是简简单单呢当着学生,没什么做好事的机会。可是,相当好人还需要为什么?哇,哪有这种事情。
然后仅仅是翻看过去的记录,就消耗了这天所有的空闲时光。
隆隆隆。
适时一节节亮起的路灯下是周六晚上放学的行李箱。
行李箱慢慢地被拖到单元门楼下。
汪汪汪!迎接它的是一大条狂吠的狗。
狗吗?
男生想起了儿时对这个生物的恐惧,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还在看我?
狗不用想也苏醒了某些本能,下意识前进了一步。
跑?
男生其实没有那么害怕狗了,但远离已经成为了他潜意识里最好的选择。
追!
狗的某种本能更强烈了。
它这次快又不快地追了大概两百米,旋即失去了耐心。
男生拖着行李箱,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狗的行为。
他很快看到了它的放弃。
那停下吧。
双腿很快发力,身体在往后转。
喂,停不下来啊!
行李箱却仍在隆隆地前进。
砰!
碰撞很快发生,男生和行李箱一起向后倾倒。
不好,箱子里还有我没吃完的方便面呢!
他在摔倒前脑海里首先响起了箱子里的食物。
于是,他的双手抱住了行李箱。
砰!
第二次碰撞也很快发生。
男生抱住了他的行李箱,他的脑袋则即没有磕在柔软的橡胶路上,也没有磕到湿润的泥土上。他磕到了泥土和橡胶中间坚硬的石砖。
似乎突然失去了力气,他的脑袋里想了很多,不过到了现实里,能做的却好像只有稍微偏过视线,看着泥土地里的花花草草。
可能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吧。
就这么躺在地上,他开始欣赏花草了。
他发现,就在离他的脑袋一厘米的地方,有一颗非常小~非常小~非常小~的小苗,而在小苗的前方,有一只黑色的,中型的虫子,它的外壳上面或许有着和他开始模糊的视线里差不多风格的花纹,正一步步向着小苗前进。
唔...头有点疼呢。
随着一阵疼痛,男生的手终于从行李箱上拿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摸一摸头脑。
唔...手有点没力气了。
一阵发力,却还是没有达到那个地方,男生的手中途垂下,在他的视线里,他的食指刚好落在了那只花纹模糊的小虫的旁边。
天色开始很快地变沉。
男生则开始思考一件事情,如果依照人类的审美,不让小虫吃掉小苗,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吧。
他当然有些思考人生大事,生老病死的潜质。
可他只来得及思考虫子和小苗的事情。
Pia,心动不如行动,他用最后的力气食指弹走了那只小虫,让它飞得远远的。
他也没来得及欺骗自己刚才做的或许在某些要求下作为他人生中做的第一件好事。就晕了过去。
他的眼角或许有些湿润。
但所有悲伤欢喜悲伤愤怒的泪,
都只能等醒来再哭泣。
眼泪并未留下,而红泪早已横撒长街,在那昏暗的灯光下,或许还混杂这其他的东西。
滴嘟滴嘟滴嘟。
我是医生。我距离你们并不遥远。
你们如果想要理解我所做的事情,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专业知识。
就好比,现在我的手上有一个病人,我和我的团队的任务是把他救活。那,你们把我们做的事情,理解为,你们所熟知的抽卡怎么样?
每一次尝试,都是一抽。
第一抽!
红色的。
没有成功。
第二抽!
红色的。
没有成功。
第三抽!
还是红色的...
没有成功。
求求你了,最后来个十连吧!
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
没有成功...
哎。
在我们这个团队,大家的反应一般都很慢,要在结果显现还几分钟后才能意识到情况是什么。
在暂时离开,进行一系列复杂的程序之前。
医生最后看了一眼病人。
看到他那被遮掩着的安静的面容上,额角有点皱,似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井”字。
好像在说:
路边了,气死我了喵!
而他下垂的手,大拇指比其他更加下垂,似乎形成了一个👎的姿势。
又好像在说:
笨蛋医生,笨蛋的世界,笨蛋的我,真是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呢。我是这个👎。
医生又仔细看了眼,发现刚才不知道是谁放在病人脸上的一块布有些许的抖动。
他随手拿开,发现病人的嘴唇有些抖动,似乎还有话说。
他下意识地想要倾听,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其实早该听不到了。
可他不禁想,在他们徒劳无功的这几个小时里,男生是不是在努力坚持把自己最后的话说出口,而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
或许是在对门外守候的家属说话。
于生者而言,再长的话也不怕说不出口。
与死者而言,再短的话也已经没有了被诉说的意义。
这是现在活人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