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枯萎都市中段与深处的交界地。
向往光明之癖好并非智者独有,而以末日为美者必定愚蠢至极。
不过。
请原谅。
这样的可能很激进的话语并非稚桃所说。
而是深深地,用血红色痕迹铭刻在她家小区门口停车杆上的铭文—当然,是二百年前的小区和两百年前的停车杆。
每次经过,都要看到,无法避免。
而只要靠近。
都会听见那句犹如来自深渊——一如莫测的人心,的呓语:
“去做好事吧!”
“去当好人吧!”
“我会盯着你们的!”
还是这三句老话,除了还会头脑发胀,阿桃对此已经非常非常熟悉。
今日再听不过是从臂弯中少女的惊醒,得知其他人也能听见这样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疲惫,她居然在这种环境下还能睡着。
咚咚。
诡异的话语犹在耳旁,漆黑一片的楼梯间与鞋跟产生的回响是爱洛伊丝从迷糊中苏醒后能感觉到的唯一事物。
整个脑袋还枕在那个女孩的肩膀上。
这一切如此不同寻常。
“别忘记你的出生,别忘记你的使命,爱洛伊丝,是‘我们’,赐予你名姓。”
可那个女人总是在亲切和疏离间变化的语气还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是梦魇吗?
“你好。”
第一次见面,在学会的营地,那个温温柔柔的名字和冷冷淡淡的本人也在记忆里被提及。
是在怀疑吗?
大概所有人在面对陌生的一切时都会思考,想要做点什么。
可爱洛伊丝现在能做些什么呢?
至少应该现在是做不了什么。
先休息一下吧。
至少现在,周身的感觉还挺柔软,温…
“到了。”
可托着她身体的那个身体猛然一顿。
啊呜。
女孩的肩胛骨磕到了她的下巴。
爱洛伊丝刚刚偷偷闭上了的眼睛只好睁开。
然后瞳孔一下子缩小。
?栋?单元1703是这个房间乌黑且肮脏的门牌号。
而房门并未关上。
或者说根本没有遮挡,空气铸就的房门大开。
内里的空间一览无遗。
一只破烂到极致但赖着不倒的木椅在客厅迎接着客人。
一位身上皮肤处于完好无损的反面状态,椅身和人身间开了一朵极丑的小花,骨架和木架搭作一团的老人正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爱洛伊丝。
一阵谈谈的花香与湿润的草木气息同时萦绕在她鼻尖,像是想给予她安慰。
这就是女孩想带她去的地方?
看起来和她的样貌…
“我干的。”
“我要你回答一个问题。”
也不是不能关联起来。
眼前从后背露出的大片肌肤再是娇嫩健康,也无法摆脱冰冷的嫌疑了。
谁家好人会到…
又是一阵猝不及防的天旋地转。
但爱洛伊丝真的很感谢女孩及时把她粗鲁地放到充满灰尘的地面上。
眼前是一片友善的漆黑,尽管丝丝缕缕清凉的穿堂风还在略过披散长发的发梢。
双腿上有不少伤口且疼痛异常,快要没有知觉的人是这样的。
只能被动接受,很是不由自主的感觉。
可却,怎么有些熟悉?
还不等少女再次用力地使用她那唯一能用的脑袋。
久违的光就那么突兀地到来了。
绝非自然光。
随着钥匙插入锁孔的咔嚓,和吱呀呀门沿擦地的声音。
节能灯暖和的黄光映照着爱洛伊丝的脸。
在那光的源头。
厚厚的书籍堆叠在进门处的木桌上。
一只藤条编制的鞋架安静落在木桌旁,通道的右侧。
高高的横向书柜遮蔽住屋内的事物。
爱洛伊丝下意识抬头,同样是乌黑的门牌号。
7栋甲单元1701。
不过她早已无心思考这美景所代表的一切,就已经又又被人拎了起来。
也就是被抱进门内,越过门框的那一刻,她忽然有所预感。
她会在这个选址恐怖来历成谜的小屋待上不少时间。
卧室介于大和小之间。
洁白软绵的床单一下子凹陷。
双腿无力的爱洛伊丝被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她看起来很不自在。
仰面躺在床上,长发散落一片,小手握住了即将垂落的厚厚裙摆—它们真的很脏了,床单则是那么的干净,又像是因为紧张而想要抓点什么。
“床单脏了可以洗。”
突然。
那个在放下她之后默默站着的女孩说话了。
爱洛伊丝难以避免地看向她。
在她的心里,她看到那双温润的眼眸与她对视。
房间很快彻底安静了。
房间的安静又很快被爱洛伊丝努力想要把自己撑起来的动作打破。
随着一道微不可闻的撕拉声。
她成功让自己坐在了床沿,就是裙摆已经有点烂的不成样子那味道,还没穿鞋子。
她轻柔地低头,认真用手挪着布条重新给自己穿好衣服,脸蛋依然白净精致富有弹性的,眼眸依然晶莹澄澈,但还是难掩沮丧和狼狈。
“你能告诉我,这里是那里吗?”
爱洛伊丝像是一个被邪恶海盗掳走的公主,突然低着头用清脆但小小地声音悄然询问。
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孩已经站在了房间的落地窗边。
“我家。”
女孩背对着她回答。
闻言,爱洛伊丝看向女孩背影的方向。
她能明晰地看到女孩的身后,在房间温暖的灯光下,就在眼前,是一片赤裸裸的灰白的枯萎建筑,一栋又一栋。
“为什么会住在这儿?”
少女下意识提问。
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看着稚桃摆弄落地窗上的门锁。
“因为伊莱西亚修会不会允许我出现在他们眼前。”
女孩回头回答。
爱洛伊丝于是直接遇到了那句话,直白到好像不知道少女才刚刚为修会冒险到遍体鳞伤。
“…哦。”
“为…”
让这个可以说满身伤痕的女孩难以保持自己的优雅,支支吾吾。
最后认命般低声询问:
“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然后抬眼看着向她走来的女孩,带着难以避免的温柔。
“告诉我李晚在那里。”
女孩停顿在床前,居高临下,干脆地提问,白色衬衣和黑色及膝裙干净整洁。
“李晚?”
在她的审视下,爱洛伊丝不知道是放松还是恐惧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少女显然不知道,身体上则极力掩饰着因为稚桃靠近而想要的后退。
尽管接近坏死的双腿已让她注定退无可退。
然后,稚桃了解到了少女不知道李晚这个信息。
于是,她毫不留空白地追加补充:
“你不认识他很正常。”
“他很喜欢使用化名来制造多个身份,来潜藏自己。”
“他做过的事才是标明他身份的关键。”
“他是毁灭旧世界的罪魁祸首,现在的伯伦第昂学会的幕后老板,借助活体实验活了三百年的老怪物。”
“他的上一个名字。”
“叫做弗兰·李。”
弗兰李。
掷地似乎有声。
少女安静倾听着的身躯明显在那个名字出现之后颤抖了一下。
于已经坐在了爱洛伊丝旁边,和她并肩的稚桃来说,这个动作几乎能被她与少女有着些许接触的身体触碰到。
而稚桃的视线,看到的是少女的脑袋已经死死盯住了她自己交叠着的小手。
手指则盖在大腿上裙摆的错漏处。
“嗯…腿…腿有点疼…可以…可以明天再告诉你吗?”
宛如一个可笑的在老师面前语言动作苍白的学生。
稚桃闻言,顺着少女的语句望向疑似有点泛黑的腿根。
“我可以帮你治疗。”
她的语气似乎暖了一些,可却在疑问着少女的请求。
“为什么今天不能说?”
“因为…”
少女低着头,陷入了死一般安静的沉默。
“修会。”
面对如此情景,女孩说出了两个字。
爱洛伊丝的手指动了动。
或许现在只有这个两个字能同时吸引两人的注意。
她们两人也都很清楚那架被命令自毁的无人机所带表的含义。
“让你害怕吗?”
然而女孩所问绝非少女所想。
“害怕?”
爱洛伊丝惊讶地抬头。
为什么是害怕?
然后,在女孩望着她华丽到完全不像是日常会穿的衣服的视线里,她的惊讶变成了恍惚。
“‘魔法少女’A017号,这也是你的名字,对吧?”
“…唔…对。”
“早在你之前,已经有A009号进入这个去寻找那个东西,对吧?”
“对…”
“她已经死了。”
“…‘我们’猜到了。”
“你们都是那个计划的一部分。”
“对…”
“有人告诉我,你们的身上都有着天生的缺陷,对吗?”
“唔。”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你多活两年,你,会接受吗?”
多活两年?
少女迷茫地望向前方。
等待想到了一些事情后,她却已经看到女孩起身,走向大门。
“你要去哪?”
爱洛伊丝询问。
“明天再告诉我吧。”
得到的回答却是迟来的应允。
还有一句莫名奇妙的话语:
“或许再久点也不是不行。”
“什么意思?”
“现在已经是后工业时代了”
“多养你一会儿也不需要什么成本。”
话音未落,房门被拉开的声音已经传开。
在女孩的尾音里,爱洛伊丝问出了看起来让她犹疑的最后一个问题:
“景,她最后在那里。”
房门险些被合上,又稳稳地凝固住。
传来了女孩最后的回答:
“她遇见了我,让我保护好…无名者的遗物。”
语闭。
房门彻底合上。
从未接近过的余香充盈了房间好一会儿。
夜色向来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