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焦土之地后，众人一路深入幽魇海更深处。
脚下地势渐低，林雾不知何时悄然换了质地，像是湿漉漉的粘丝，将人包裹其中。
四周光线愈发昏沉，枯枝上缠绕着被灵气扭曲的藤蔓，空气中充斥着隐约的血铁气味。
“这片区域……不在地图标记内。”陈咏枝蹙眉低语，“仿佛整个地形都被人为调整过。”
林间不断有低低的金属摩擦声传来，像是什么正在石壁内缓慢蠕动，四周枝叶也泛出异样幽光。
“我们已步入秘境核心边缘。”那名魔族女子缓声开口，银发垂落颈侧，神情冷静，“再往前，便是你们口中的终点。
话音未落，一阵尖啸自林雾深处骤然袭来……
雾气未散，众人沿着断崖下方一条狭窄通道缓慢前行。
魔族女子走在队尾，脚步不快，却始终保持着与郁念两人之间微妙的距离。
没人说话，气氛凝滞。
陈咏枝不止一次回头打量她，目光中隐约带着冷意。
“你非得带着她走？”顾昭阳靠近郁念，声音压得极低。
“她了解这片区域，路上的埋伏和灵障我等不熟。”郁念没有回头，只看着前方，“她可以节省我们大量时间。”
他知道此时该理智行事，尤其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刻，可偏偏那股悸动像某种早已植入灵魂的印记，一旦靠近她，便叫他心绪微颤，仿佛那不是敌意，而是某种……召唤。
“……我只是觉得，她不会害我们。”他低声补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这句解释多了半分心虚。
郁念也说不上来，心头那股奇异的牵引，明明不该存在，却偏偏让他难以忽视。
不远处，魔族女子像是听见了，只淡淡开口：“你们若不信我，我可以走在前面。”
“我们不需要你献殷勤。”陈咏枝凝着眉眼，却还是点了点头，“你若存心引路，自会承担风险。”
“可以。”女子轻轻一笑，银发拂过肩头，血迹未干，却眼神平静得像看透了生死。
不多时，林雾间传来细碎声响。
“停。”女子忽然停下，“前面有陷阱。”
众人顿时戒备，顾昭阳挥剑一扫，一条缠绕着暗色藤蔓的傀儡飞快跃出，几根藤刺擦着左后方陈咏枝的衣角掠过。
“是迷藤傀的陷阱。”白发女子望向前方的残阵。
“也不过如此，竟然会被这种陷阱所中伤。”她语气淡极，尾音却轻轻一挑，像指甲刮过瓷片，不响，却叫人牙根发紧。
“你这妖女少强词夺理！”有人忍不住怒喝。
她笑意不减，眉眼弯弯：
“这些阵法……原本是给我们设下的，你们也卷进来，只因走进了这该死的试炼场。”
“什么我们你们？你不是魔族一派？”
“我可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毕竟你们还需要我呢......”她倚在残破的石柱旁，银发披散，嘴角还挂着一丝未干的血痕，她目光并未落在任何人身上，而是落在断崖尽头一块破败石雕上，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
“这地方，曾是我们禁地。”她轻声，“如今却被你们划作试炼之地，是谁真正将魔引来……你们心里没数？”
几名外门弟子纷纷盯着她，有人手中剑尖颤着，怒极却不敢妄动。
她缓缓抬眸，血色的眼里映出一圈符光，眉眼竟带出一丝近乎慵懒的笑意，像是看透众生的狐。
场中气氛再度凝固。
郁念却望着前方，一步跨出，没有说话。
“你疯了？”慢慢跟上的顾昭阳压低嗓音，“你真信她？你自己看清——她明明如此……”
顾昭阳盯着他许久，脸色变幻不定：“……罢了。”他终于低声补了一句，“你要赌，我陪你赌一场。”
他转过头，“但她若出一点破绽，我亲自动手。”
“我们也没得选。”郁念轻声，“再迟一步，可能就没人能活着走出去了。”
红瞳少女看了她几眼，沉默几息，跟了上去。
浓雾深处，有什么在低语，但尚未浮出水面。
林雾渐淡，脚下地势悄然变化。
众人穿行至一片低洼石林之中，周围巨石嶙峋，残留的灵压将空气压得沉重，仿佛连呼吸都被困住。
几道早前遗落的法器和剑横七竖八散落在石隙间，沾满血迹，显然不是新近遗落。
“这里……有人来过。”陈咏枝蹲下身，指尖拂过一截破裂的剑身，嗅到一丝早已凝固的腥气。
顾昭阳沉声：“是宗门弟子的剑息。”
林道幽窄，浓雾盘枝缠叶，脚下枯石细碎，一行浮云宗弟子正依照队列继续缓步前行。
“灵识不要外放，幽魇海边缘也不安生。”
众人默应。
就在那一瞬——
破空之声突至！
“嗖——！”
没有预兆，没有灵息波动，只听一声刺耳轻响，下一秒，一柄细长飞剑自侧林激射而出，快得仿佛从雾中生生扯开了一道缝！
最前方的小弟子还未完全反应，喉口骤然一滞。
一簇鲜红自颈侧爆开，他瞪大眼，踉跄两步，嘴唇颤了颤，像想说什么，却连气音都没来得及发出。
他整个人就这样缓缓跪倒，剑刃连同鲜血一起刺入泥中，像是被雾气吞没。
郁念站在原地，喉咙发紧。
飞剑划过空气的轻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像是某种命运的倒计时。
血气扑面，热腥中混着一股不属于他自己的惊悸，他想喊，却发不出声。
那不是演练，不是想象，而是真正的死亡，就在眼前，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刘师——！”
后方弟子惊喊未尽，第二柄飞剑已自上方斜掠而下，直穿另一人心口。
“轰！”
那名弟子本能抽出灵符，却因咒念未起而被硬生生钉在一棵枯木上，身子颤了两下便垂了下去，血顺着剑脊滑落，滴入地面残阵。
短短数息，队伍前列已折两人。
“戒备！”顾昭阳厉喝。
话音未落，十数道灰黑色的身影自雾中扑出，爪刃泛着幽蓝光芒，挟着浓烈腐息，如潮水般逼近！
“是沾染灵核的孽生魔！”陈咏枝瞬间认出，“靠近尸骸吸灵滋生的杂魔，速度极快，小心别被围了！”
众人瞬间列阵迎敌。符阵光芒爆裂，一时剑影乱飞，法术交错，林石震荡，杀伐声不断。
但这些孽魔明显比先前的魔族更为狡猾，竟懂得协同围杀，仅片刻，便有一名后方弟子反应不及，被长爪撕裂护体灵光，重重跌倒在地。
“吴师弟！”王二却来不及救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数道魔影淹没，血花飞溅。
“冷静！不要乱阵！”顾昭阳沉声压制局势，但众人神情已明显出现动摇。
这时，一只孽魔猛扑向郁念，速度快得几乎成影，他来不及完全布阵，只能半侧身避让。
但就在魔影将至之际，他掌心忽地一热——
红痕骤亮，一瞬间，他看见了——血雾中一张朦胧的女子面孔，泪水划过眼角，似在唤他名字。
仿佛穿越梦境与现实，悄然从他指节飞出，郁念几乎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这个法式，却又有种熟悉到骨子里的颤栗——
那道红绳化作一道虚影结咒，穿透孽魔眉心！
孽魔哀嚎一声，身形剧震，竟如被封魂术封锁般僵直数息，被后方陈咏枝抓住机会，一剑斩首！
郁念怔住，掌心余热未褪，那一缕红光也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隐隐传来异样的灵动余韵。
“刚才那是……什么术？”顾昭阳惊疑环顾四周，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术法。
郁念只觉得神魂颠倒，过后仿佛自己现在他只觉胸口一紧，像是被什么从内里狠狠拽了一把，红绳之力脱缰般窜出，经脉跟着一阵抽出，随后剧痛，连指尖都在发麻，疼地是那样的真实。
“别分神！”陈咏枝再次斩落一魔，“后面还有三只！”
众人再次合力稳住阵脚，借着郁念先前斩杀一只孽魔带来的短暂缓冲，逐步将敌人压回雾中。
约莫一刻钟后，林间终于安静下来，魔影尽数清除，地上却多了两具弟子尸体，残肢断刃横陈，血水渗入石缝间，染出暗红一片。
顾昭阳面色沉如铁，低声道：“再深进去，情况只怕更险。”
有人开始替之前死去的同门合目，灵符覆尸。
而在林石交错的夹缝中，尚有几根断指未寻回——陈咏枝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将那块刻有宗门符号的剑柄收起。
郁念低头看着那几具尸体，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他记得那曾经几日前还在外门营地旁问他炼气心诀，笑得眼睛都弯了，如今却倒在血泥里，被同门合目，连灵骨都不全。
这就是……真正的修行之路？
他喃喃着，握紧了那只发烫的手掌
就在众人稍作喘息之时，那个白发女子默然站在最后，她望着郁念手中的红痕，眸中闪过一瞬惊色。
风起，雾未散，众人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像是被逼入未知终点。
郁念低头望着掌心红痕，眼底沉色浓重。
他知道，这绝不是结束，而是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