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真美。
星辰在夜空中闪烁,晚风轻抚街角的阴影,连黑暗都显得令人怜爱。
大概是因为月亮太温柔了吧,温柔得连星星都仿佛被它包容。
就像母亲一般。所以夜晚才令人安心入眠。因为我从未见过母亲,难免会贪心地希望黑夜能永远持续下去。
美咲盘好湿漉漉的头发,伸了个懒腰,浴袍险些滑落,慌乱中她拉住了衣襟。“啊,不小心又对月亮出神了。”她坐在阳台边,对月亮倾诉,这是她的习惯。
“希望他能帮我找到母亲……如果庙里求来的签真的灵验的话。”她望着阳台上挂着的小木牌,牌上写着“浅井夏树”的名字。
而就在阳台下的柏油路上,红蓝灯交替闪烁——那个“笨蛋”被从车里踢了下来。
美咲早就知道新邻居要来,这也是她出席葬礼的原因之一。就像事先排练过一样,她站在自己推理出的“剧场座席”中,静静等待幕布拉开。
夏树刚回过头,便被飞来的行李砸到脸上。“啊啊……大叔,就算很赶,也别开着警灯押送我回来啊,感觉整条街的人都在看我!”我抓紧行李抱怨道。
“哎呀,本来我们两个早就下班了,还得被镇长吩咐送你回来……真是给人添麻烦。”司机一脸嫌弃,和刚才他在那位阿姨面前的态度判若两人。来不及感叹成年人的态度切换能力,车已经扬长而去,只留我站在冷风中被尾气呛得咳嗽连连。
我看着眼前破败的老宅——屋顶堆满积雪,木柱被压得变形,风吹过时咯吱作响,像随时会坍塌一样。
插入生锈的钥匙,推开门,客厅里的沙发掉了皮,茶几的玻璃板碎了个角,上面放着一桶空杯面,看上去放了不短时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吃泡面……难怪会死在沙发上。”我一边吐槽,一边收拾桌面。祖母据说就是在这沙发上断气的。我深吸口气,庆幸房里没有怪味。
这栋房子是曾外祖父留下的,几代相传,如今由我父亲继承,再之后可能就归我了。它是我唯一能称之为“传家宝”的东西。
房子分两层,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中间有个破旧的扶梯通往二楼。二楼左边是浴室,右边依次是大房间、书房和我的小房间。浴室天花板咯吱作响,我忍不住联想到屋顶的积雪。
拜托了,别在我洗澡时塌下来啊。我烧好热水,回到熟悉的小房间——这个不到二十平米的空间,床靠窗,书桌靠墙,床尾有个小衣柜。
柜子意外地干净,里面摆着一盒指甲油。
“哈……祖母竟然还有这种兴趣?”我拧开一瓶,发现已被用过。对她的了解几乎为零,但这场景怎么想都令人汗颜。
“……”
我沉默地把指甲油收进书房柜子,在那找到了一本本地的经书。封面无字,只有一幅画。我随手翻了几页,便丢到一边。
就和我在城里翻的那本叫《圣经》的东西一样,内容大概也是从人类起源开始扯个没完,再怎么说造物主这个概念也太扯了。如果造物主是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的人类,那属于他的造物主又是谁呢?
我想,有情感的生命都会对万物的起源充满困惑。或许宗教就是某些人察觉到了这矛盾的地方,所以才要捏造出先知,这样就淡化了上帝的局限性,把质疑者的目光吸引到了作为中介的先知身上。要为上帝预留绝对正确的解释权,上帝必须是不会反思的,他是完满的,否则他就与人无异了。
“所以才要说信什么得永生,这样不可改变的规律,这样一来就同暴力无异了。”我回想起少女所说的——死亡的意义,多少有了些感悟。回到房间打开村长给我的包裹,托他的照顾,他知道我要回来已经提前联系好学校,包裹里装的是明天要穿的校服。还真是无论到哪里都逃不了上学和工作,不断的重复,日复一日的浑浑噩噩,我苦笑道。
松岗说明天会来这边接我,我扶起倒扣在桌面上的相框,仿佛回到了小学一起上学的日子,那时我还感觉不到这样的迷茫。
“那时也是这样吧,”我想起小时一起上学的日子,我已经记不清那时的我什么样了,不知不觉就已经长到现在这样了,现在再来修补一下被我所破坏的记忆也不错。
说着我躺在床上打了个盹,渐渐失去了意识。
——昭和61年,1月8日。
“我说啊——!浅井——!”
公鸭嗓响彻房间,我被吵醒。松岗坐在床边一脸无奈地揉着眉心。
“已经早上了?”我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穿着外套倒在床上睡了一晚。
“叫你叫了半天,还以为你死了呢。”他抱怨着,“今天开学典礼要早点到,地点你知道的吧?不知道也无所谓,我的任务是把你叫起来,我得走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我草草洗了把脸,换上校服,走出家门。
在阳光下我才注意到对面那栋房子:密不透风的窗户被黑帘遮住,唯一的阳台正对着我家,却阴沉得像深井。
太暗了……屋主一定是个性格阴沉的家伙,我心想。
“学会评价别人了呢?”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转头看去,村长家的大小姐穿着同样的校服,身上的饰品也卸下了几分光鲜,看起来亲切了许多。
“昨天哭得太难了,忘了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活着。”昨晚她在我怀里哭了很久,也让我恢复了些正常的语气,“临茧药企的大小姐竟然没司机接送?”
“离开家门后,我也只是个普通高中生啊。”她伸出手,笑着,“要牵手吗?”
我一愣。记忆中的她敏感胆小,从没主动牵过我。如今却像变了一个人。我移开目光,刻意避开她的体温。
昨夜的大雪停了,天空放晴。
从我家出发,要穿过两条街,爬上坡道,走到建在山脚下的学校,差不多半小时。她一路笑容不改,气质优雅,确实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校门口的雪已经铲干净了。除了老师,所有人都穿着相同制服,教学楼静得只剩风声。
我站在门口,心里莫名抗拒。比起京都,这地方的空气都带着沉重。直到看到她回头对我微笑,我才觉得安心了一些。
松岗在人群中向我招手,像早早就替我预留了位置。但我刚要过去,便听到角落传来低声交谈:
“被害人叫藤田纱织,是临茧中学的学生。死因是窒息,死后被肢解、放干血液,眼球被藏进嘴里,伤口杂乱无生活反应……而且,她生前堕过胎。”
“山里发现的无名女尸情况也类似,我们怀疑校内有**易组织。”这声音来自保安室,一名警察低着头在汇报,而沙发上那个中年人正看着手表。我认出他说话的正是昨晚的司机。
我贴着门偷听。
“喂,那边那个,在这做什么呢?”一只手按上我的肩膀,我猛地回头。
冰冷的视线,仿佛猎豹注视着猎物,没有一丝善意。
她和我穿着相同的校服,胸前的名牌表明她是学生会长。
“小爱?”我脱口而出。
尽管那张脸早已模糊不清,但我仍叫出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