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去往医院的路上,还在对被美咲逐出了美术室这件事耿耿于怀。
街边有一家理发店,理发店的名字用带着荧光边的手写字体挂在门口霓虹牌上,像是夜店和童话杂志的混合体。今天搞活动,在它那里注册会员之后每次理发都会便宜一些,只有1500日元,想起自己有段时间没有修剪头发了,正好学校那边也在催。
一推开门,店里竟然没有客人,是那种店住一体的老式理发店,店内主色调是烟紫与墨绿,里面吊着干燥的铃兰和小灯泡,门帘后头是他一家人的灶火与卧房。
“欢迎光临!”
老板是位年轻的男人,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大概是因为什么事故辍学来到这工作了吧,他看到我很兴奋。
屋子里有股奇怪的消毒剂的味道,味道从鼻腔灌进去直冲天灵盖,我的头有些疼。
怪不得这个价格相当便宜却没有客人。
“老板,我们能商量个事吗……”
“没问题,你是我这个月第一个客人,有什么请讲!”
那不就是完全没客人吗……
“我想办个会员,但是……”
他看着我空空的口袋,应该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
“真是难办,但如果把你轰出去,我这个月就没有客人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在本子上给你记下,下个月过来还就可以了。”
“浅井夏树。”
他拉开门帘,屋子内有很多白色的棉布,我环顾四周,在墙角发现了缝纫机,和几件手术服。
桌上有他的名片,他姓北原。
“北原先生,你还为医院做工作服吗?”
“对,医院偶尔会上我这里定制,我父亲的朋友是开服装厂的,还有些余出来的原料让我带来了。”
我洗好头,坐在座位上,看着镜中映出的墙。
“不过,镇子里的人口流失还真多啊,以前还有不少人来我这理发。”
“你这么早就出来工作了。”
“嗯,因为要供妹妹上学嘛,那孩子是我在孤儿院门前发现的。”
“孤儿院?这里还有那种场所吗?”
“是教会支持的,叫临茧学园,是战后由镇子里的大家族建设的,只不过在大家族分家后对那里的资助变少了,在那里工作的人微薄的收入也食不果腹,再加上城里的机会更多,自然就……”
“……”
“临茧先生呢?他没管理那个地方吗?”
“你说的是现任镇长吗?没有,因为负责那里的原本是滝川家,但那场火灾杀死了他们一家。”
“……”
“没有活下来的人吗?”
“没有,一家八口人,包括仆人都被发现烧死在卧室里。”
听到这里我长呼一口气。
“到底为什么纵火啊……”
“据说是玄茧家的女仆为了给自己的丈夫报仇,他的丈夫因为过量饮用滝川家酿制的酒,致幻后跳楼了。”
他说的就是那第一具天使。
墙上挂着一张相框,上边是二人初中的合照。
“对了,怎么没见你妹妹?”
他手抖了一下,剪刀的一角戳到我的头皮。
“痛痛痛……”
“抱歉。”他立刻拿来消毒液,一边为我消毒一边解释道,“她去世了,是年初的事。”
……
“怎么会?”
“被车撞死了……就在我面前。”
我有些说不上话,因为镜台周围复古黄铜框,贴在墙上的塔罗卡牌和月亮图腾,还有桌子上的少女漫画,无不在诉说着她的存在。
“她看上去是个比较喜欢神秘学的女孩啊。”
“我不太懂她说的玩意,她从小脑瓜子就机灵,因为我父亲去世的早,我们两个挤在出租屋相依为命,靠着政府的抚恤金艰难的活着。”
北原先生沉默着,看上去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沉默着。
“她小时候就知道给家里省钱,当时她的朋友们都围在货架旁,她怕我内疚,就说‘小孩子才喜欢吃糖,我是成熟女性’,这样的话,她从小就这样。”
“早熟的女孩子。”
“即便如此,我还是担心她有事不敢和我说,把钱给她,她进去转了一圈,最后只买了最便宜的饭团,手里还有掰开一半的饼干,跟我说‘抹茶太苦了,我还是喜欢口味清淡的,哥哥你尝尝,是吧?’我当时真的以为她不喜欢。”
“……”
我说不上话,因为我看见放理发用的仪器的柜子里,还有几盒抹茶风味的饼干,只不过她已经吃不到了。
“稍不注意就对你说的没完没了了,真是失礼。”
“不会,北原先生是个很坚强的人,我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你才好。”
“只是有人听我说这些就够了,我不希望她被忘记,想替她活下去。”
“我会记住的。”
过了大概半个钟头,为我做好头发,虽然头顶的伤疤结痂有些明显,但很感谢他为我打折。
“这次就不收了,还把你的头弄破了。”
“真的假的?”我有些激动的失声,随后压到回胸口,“不,还是付一些吧,我只剩下1000日元了,剩下的可不还咯。”
“对了,北原先生知道‘解放会’吗?”
他愣了一下。
“好像是听说过,我妹妹之前好像就是那个组织里的,每周日都会去镇子里一户建的老宅区,那边有个聚集地。”
那不就是我家附近吗?
“她就是那天……去参加活动,我刚要走,她便跑过来,叫着我的名字,最后被车撞死了,那还是我这一生第一次见到她那么惶恐。”
“诶?这么说北原先生知道那个地方在哪吗?”
“只知道一些,她不让我跟进去,只让我跟到巷子。”
我看着时间,已经是晚上了。
“有时间可以带我去看一眼吗?我在调查一些事,都和那个组织有关联。”
“倒是没问题……我每天都在这,你到时候来找我就行。”
他从架子上拿出一盒饼干递到我手里,我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这是铃音生前买的,看你的穿着,应该是她的同学,送给你一包。”
我现在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晚饭如何解决正成问题,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便收下了。
谢过北原先生后离开理发店,叹了一口气,看着飘出来的白雾,在犹豫还要不要去医院。
“咦?小夏!”
这纤细中又夹带着一丝粗犷的声音。
不出所料,是迟田优子,看着他没化妆我松了口气。
“你头怎么受伤了?被打了吗?”
“这个说来话长……”
她打算冲进理发店为我打抱不平,被我拉住。
“你这么晚还在外边逛什么呢?”
“邻居家的女生放学以后一直没回家,她母亲担心托我们一家帮忙找一下。”
“诶?”
“她平时是个跟小惠一样的乖乖女,很少让家里人操心的。”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或许是最近的案件太多,让她也同我一样有不祥的预感。
“我也帮忙,她叫什么?”
“七宫琉璃,是低我们一年级的学妹。”
我抱有一丝侥幸,因为直到目前为止被杀死的都是高三的学生。
她应该不是凶手的目标。
我松了口气,跟着她在上学的路上呼唤着她的名字……
临茧镇的夜还真是安静的可怕,天很冷,冷得像是连声音都被冻结在空气里,没法传播出去。
街道空空荡荡,脚下的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如果附近真的有活人,恐怕连微弱的呼吸都能听到,七宫同学真的在这附近吗?
不知不觉走回了自己的家,听到猫的叫声,是白天的那只黑色短毛猫。
它站在对面黑漆漆的房子门前,一溜烟的功夫就消失了,好像是被房子吃掉了一样。
七宫同学不会也被这栋房子吃了吧。
我这样想着走进院子,院子里的装饰很朴素,碎掉的盆栽摆在地面上,看上去没人打理,门外厚厚一层雪,能看到新鲜的鞋印,应该有人住在这里。
不过再怎么说这也太随意了……
我踩着脚印进去,脚印的主人鞋子要比我小两码左右,弄得我雪里灌进雪,冻得直哆嗦。
住在这里的家伙,不会是凶手吧?
仔细一想这里一直没调查过,铃木同学又是在附近失踪的。
我咽了口唾沫,推开门——
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臭味。
到处都是黑色的袋子,有的甚至还溢出了汁水,令人作呕,角落里扔着一堆用光的染料盒。
“什么鬼啊……”
好在不是尸臭味,这是我在嗅觉崩溃边缘唯一的慰藉。
那只猫身轻如燕几步跳出了包围圈,对着浴室的门叫。
我踮着脚尖,像穿越地雷带一样,穿过客厅,从推开客厅大门开始,整个房间香气扑鼻,而且那香味我在哪里闻到过,是清淡的柠檬香。
不是那种甜腻的果香,而是带着一点微凉的涩意。
我大概知道这是谁的家了……
浴室的灯亮着。
我还在纠结要不要离开的时候,便听到熟悉的声音。
“啊,夏树,你来了,奇怪……我今天忘记锁门了吗?等我一下。”
“哈?”
她在叫我的名字,语调轻快,却刻意拉长了尾音,像是怕我听不到似的。
她怎么知道是我进来的……
我还有点困惑,浴室的门打开了,她裹着浴袍,紫色的瞳孔闪闪发光。
蹲下身子,抚摸着猫的头。
果然是月宫……
她也察觉到我,转头看着我。
我的抹茶味饼干掉在地上,感觉空气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