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月宫的冷笑渐渐消散,空气中的紧张感愈加浓烈。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但她始终没有松开我。脚下的血水还在滴答作响。
锦户先生手持剪刀的摩擦声在楼道里回荡。
“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吧,快想办法啊!”
我们两个在黑暗中奔跑着,因为没有照明,不知道正处于什么位置。
“啊啊……本间先生什么情况啊!为什么还没到。”
“这种地方就算到了也救不了我们!”
我们两个的声音也回荡在楼里。
在黑暗中凭借着微弱的光芒,无方向的乱撞。
“等……等一下,心脏不舒服。”月宫扶着墙,大口喘着气,这也是当然的,她已经两天没有正经休息了。
锦户先生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你们不懂……她是我的,她是唯一属于我的。”
眼神扭曲而狂热。“你们一个个都不懂,我不过是想恢复她……不对,是超越她!”
“快!他追上来了!”
我拉着月宫的手接着朝黑暗的深处跑去,视觉派不上用场,完全就是靠嗅觉在走,努力的远离那股铁锈味。跃进浅一些的轮廓,脚下悬空,连带着月宫一起,滚下楼梯。
她挫到了手臂,捂着自己的右臂轻哼。
“可恶啊,锦户先生到底是怎么在黑暗中看清的!”
尽管很缺德,我现在就想他一个不注意踩空,被自己的剪刀划伤。
“别挣扎了,只有艺术品才能永存。”锦户先生像个索命的恶鬼一样从身后的楼道爬出来。
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
“他追上来了……快走!”月宫咬着牙坚持站起来。
我们两个接着逃命。
锦户先生已经疯了,甚至无法维持体态的稳定,这也算唯一的好消息。否则我们两个普通的学生,是没法跑过一个干体力活的青壮年的。
“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找武器。”
话虽这么说……周围都是一些建筑废料,连半根钢管都找不到,再不然就是些碎瓦砾,搬起来需要很长时间。
——不仅是为了求生,也是为了给小爱报仇。
“你个笨蛋,拜你所赐,我们两个现在变成要变成达芙妮了。”
“哈?他要拆的人是你吧!”
“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种事,你不是自称侦探吗?快想办法。”
我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慌张的样子。
“都说了那是摸鱼的借口……等一下,墙!墙!”
我光顾着提醒,自己没来得及刹车,一头撞了上去,开始流鼻血。
“夏树!”
她抓住我的手想要把我拉起来。
“她会喜欢的。”锦户先生的声音就在耳边,他就在月宫身后。
“你摸哪儿呢?变态!”
没来得及骂,便看到银色的剪刀捅过来,她迅速扑倒在我怀里躲过了攻击。
锦户先生因为夸张的动作,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一处,剪刀嵌入墙体,震得手臂发麻。
我拉住月宫,接着向更深处跑去。
没走多远就在摔倒在楼梯上,她面露难色,捂着小腿。黑暗中隐隐能看到那里有一处发黑,顾不上那么多,我伸手摸了一下,黑色的尼龙袜上有一处颜色更深的地方,还残留着温度。
“好痛……刚刚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变态竟然下死手。”
她的小腿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不能再逃跑了。四周依旧是水泥砌起的房间,不过四周还没围上墙,我想应该到了两三楼的位置,这样的环境更利于行动。
我环顾四周,努力看清黑暗中的零件,留下的建筑废料都被乞丐拿去换生活费了。
我搀扶着月宫走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
就算这样……未免也捡的太干净了吧!
不知道锦户先生何时会追上来,我也感觉到疲惫了。
“等等还要拖着这样的身体去上学打工……”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吧。”
“哼,这是给我们打气。”
听完她的话我勉强的笑了下回应。
盯着地面,偶尔翻起地上的瓦砾。
身后传来剪刀与水泥墙面刮蹭出来的刺耳的摩擦声,我身体一激。
抱起月宫拼命继续朝着深处跑。或许是因为现在正是危急关头,她意外的老实,搂住我的脖颈。
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好的道具,或者根本没有余力去观察环境,我的体力快耗光了……手脚感觉就像绑了几十公斤的沙袋一样,月宫从刚刚开始,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一直乱动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撞伤的鼻子又开始因为压榨体力流血抗议了,流到口腔里又腥又咸。
“干嘛搞的好像我很重一样……”
她看着我气喘吁吁的样子,应该猜到了我在想什么。
我一刻也不敢回头,隐隐嗅到了一股与楼上不同的气味,那味道要更加黏腻,浓烈,像是腐烂的肉,又掺杂着血的味道。
“喂,你要不把我丢下吧。”
她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开什么玩笑……”
“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跑不了,我还得让你找到我的母亲呢。”
把你丢下也不代表我就能跑得掉啊……
身后传来脚步声,和锦户先生不均匀的呼吸声,偶尔漏出像怪物一样的声音。
“要是没别的办法……我们就杀了他吧。”她的话音刚落,我脸上一疼——像是被什么打了一巴掌,差点把她摔下去。
“喂!你不要命……”我睁开眼,她手里是一根被扯断的电线。
“刚刚拽下来的。”
我加快脚步,拐进一个房间里。实在是没力气了,一不小心把她摔到了地上,幸好不是易碎品,她在地上疼得揉着屁股。
“你……”
没来得及听她抱怨,我就躲到了另一面墙后。
她也心领神会,咬着牙拍拍身上的灰坐在正中央。
那根电线只有一米多,很短,用来勒住脖子却刚刚好。
只是这样,就足以杀死一个人了吗?
就算这样……要做这种事,未免也有些难以接受。
我努力压住着自己颤抖的手,让自己狠下心。
很快,剪刀声摩擦着墙体,像是在故意惊吓我们一般,又或者是锦户先生的身体真的已经没法正常站立。他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爬进了房间。
能闻到身上强烈的臭味,我屏住呼吸。
“稍稍费力了一些……你这女人还真是能跑啊……那个男人把你丢了吧?就像上帝抛弃了她一样……”
“……北原小姐能喜欢上你还真是悲哀呢。”
月宫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紫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我总感觉见过类似的场景。
“这一点,悲哀的我也一样吧。你们这些自私自利的家伙,嘴上说着喜欢别人,又有多少是真正为对方考虑的呢。”
他的声音突然变正常了,应该是恢复理智了。
我刚想开口询问,月宫瞪大眼睛,我立刻憋了回去。
没错……我不能拿月宫的生命冒险,也不能拿我的生命冒险。
藏起脚步声,悄悄来到锦户先生身后。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讲,就当是为我的雇主解惑了。”
“为什么要杀人?”
“要问为什么的话……是为了给她报仇吧。”
“啊……不对,不对!是为了她能重生。”
“也不对……对了!对了!我之前……也有类似的问题,但——就在我拆掉那女人的腿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
趁他不注意从身后把电线套在他的脖颈前。
他的声音又开始变化了,手中的剪刀高高举起,对准月宫的眼睛。
“是她们在祈求我杀了她们,给她个痛快,真是令人恶心啊!明明该忏悔的是你们吧!”
话音刚落,我便拉紧绳子——
剪刀就悬在月宫瞳孔上方,锦户先生布满针孔的手在发抖,悬着的血滴滴到她的鼻翼侧方。
锦户先生转动剪刀,朝着身后就要捅去,被月宫紧紧抓住。
我们两个就这样和他僵持着。
因为电线很短,我几乎和他贴着脸,口腔中飘出一股腐烂的气息,掺杂着汗臭灌入鼻腔。我用嘴巴深吸一口气,手上青筋暴起,贴在耳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得罪了……”
他说不出话,挣扎着,用余光看向我,牙齿在摩擦,发出嘎吱的声音。指甲陷入我的皮肉里。但我不能松手,这是唯一的机会。
月宫也用余下的全部力气,双手死死按住锦户先生握着剪刀的那只手。
“用力啊——!夏树!”
他的挣扎变弱,仰望天花板,眼神空洞,张大嘴巴,嘴角渗着血。
我感觉得到手上的疼痛逐渐减轻,压力也变小了,又或者是我已经力竭,分不清那么多,只是一股脑的想着收紧绳子。
只是这样简单的重复,像是某种本能,求生的本能。
对不起……
他终于不再挣扎了。
剪子落在地面,房间安静了。我立刻松开手,他就这样倒在我怀里,闭上了眼睛。
“他死了吗?”
“不知道……不管怎样,希望他在我们逃走之前别醒过来。”
我把手指放在他的脸前,感受到了微弱的鼻息,我松了口气。
嗅觉像是享受劫后余生的欢愉,又变得敏感起来,那股腐臭味,是从地下传来的。
我从锦户先生口袋里掏出一串生锈的钥匙,上边还挂着黏滑的说不上是什么动物的油脂。
走廊的尽头就是地下储物间的通道。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
不过……
就像是本能,我想去见一见,那四位受害者,还有北原小姐。
不知道我是以什么身份。严格来说,我连侦探都不是,最初也仅仅是一个找人的委托,被卷进这个案子。
我搀扶着月宫,缓缓走入地下室。
地下室的通道寒冷中又带着一丝潮湿。
那几位受害人曾经就躺在这样的地方,孤独的被杀死了。不知为何,我就是会有种这是我的过错的想法。
转动生锈的钥匙,发出刺耳的声音。
静静地。
被打破的镜子,又重新拾起碎片贴在一起。
但,无论如何都是有瑕疵的。
以心脏为核心,少女被重新拼接起来,变成了一具在某人心中完美的人偶。
腐烂的头颅,露出白骨,塌陷的头皮遮住了眼睛,应该是北原小姐的头颅。
白色的蛆虫在缝合的枝干处啃食着腐肉。
若不是右手上那几片不协调的美甲,丝毫看不出违和。
“还真是皮格马利翁……恶趣味。”
最新鲜的那条腿左腿,皮肤白皙光滑,还未腐烂。
是加藤爱的。
“小爱……”
我说不出话。
门外忽然传来剪刀划门的声音,我和月宫顿时寒毛卓竖。
“啊啊……我刚刚见到她了,她告诉我,她真正想做的……是男人。”
这次的他的目光直指我。
“锦户先生……那个她是你吧。”
我有气无力的说着。
“哼,你这家伙到底有完没完,你只是在记恨北原小姐的死罢了……还真是个懦夫啊,爱人出了意外,还要怪罪她。”月宫下意识抓紧我的手。
“她没死!她对我而言,就像玛利亚一样!你们这些靠本能而活的猪猡又能懂什么呢?”
“原来如此,你们两个是这种关系啊。”月宫冷笑一声,说道,“不过就算这样,你也不是神子,只是法利赛人罢了。”
“喂……你今天还真是火力全开啊,我们现在可不好跑了。”我看着四周密闭的空间,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墙角的菜篮子,可是,我总不可能拿它砸晕人吧。
锦户先生抓起剪刀就朝我们冲来,眼睛里闪烁着渴望的光。
我和月宫想要躲开,却因为双脚陷进了泥泞的地面,摔倒了,我拼尽全力护住她。
千钧一发之际,枪声响起——
一柱光照进仓房里。
本间先生头上戴着灯,举着枪,枪口还冒着青烟。
锦户先生的腿中弹了,他重重的摔在台面上,被缝合起来的身体,那双带着美甲的手搭在他的头上。
只是受到挤压后的反应,却像北原小姐活过来了一样。
可是……那把剪刀,早已插入了北原小姐腐烂的心脏里。
“锦户大翔,你被逮捕了。”本间先生收起手枪,从怀里拿出手铐,冲过来铐住他的手。
“已经……够了……”
锦户先生的声音变回了小孩子,只是语气意外的平静,在不停的念叨着我听不清的话。
“啊啊……本间先生,你再晚来点这里就要多两具尸体了。”
他点起一支烟说道:“我不是告诉那个女生了,让你们等等吗?”
我这才想起被我压住的月宫,她老实的在躺在我身下,紫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不说话,和我的脸近在咫尺,快要贴在一起了。能隐约嗅到她身上沐浴露的柠檬香。
我尴尬的爬到一旁。
“因为我想救小爱……加藤同学啊。”
“真麻烦……你小子这么莽撞,要不以后考虑干我们这行吧,这样出意外就怪不到我们头上了。”
“不……我想那还是算了。”
要被指使着跑来跑去,想想就很麻烦……
“小夏!”
楼梯处传来耳熟的声音,尽管有些激动,但我立马认出来了,是亚美。
她冲过来想要和过去一样搂住一身伤的我,但看到我身旁的月宫,又轻咳两声,向我们伸出手。
“浅井——!”
我刚要起来便被冲进来的松岗推到泥巴里。
“你要吓死我!我都已经在想葬礼上怎么念你的追悼词了。”
“笨蛋,起开!起开啊!”我拼命地把他往外推,却怎么都推不开。
倒也不用咒我死吧……
月宫扶着墙站起来,受伤的腿在黑暗中微微颤抖,但她似乎在咬牙维持平时的模样。
没过多久,森田父子便带着一行人走进仓房,把这里围起来,搞得很乱,我们也跟着亚美和松岗离开了这栋烂尾楼。
上午的阳光照在脸上,有些刺眼,感觉就像在这里度过了一年。
管家的车就停在街头,我扶着月宫走向车的位置。
星野和迟田坐在最后一排倚靠在一起睡着了。
轻轻打开车门,空调的热流和车用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让我对逃出来这件事有了实感。
“看来你的骑士团到齐了。”月宫小声趴在我耳边说道。
“什么骑士团啊……你刚刚怎么不说话啊,就在那杵着,腿不疼吗?”
她没说话,只是摇摇头,腿上是亚美给她缠好的纱布。
突然,前门传来声响,涌进来的冷气吹醒了后排的两位女生。
松岗面色阴沉有些失落,应该是知道了小爱的死讯,坐在座位上默不作声。
结果她连一句感谢都没有,又试图用各种小故事掩盖。
“松岗同学,这是我的座位呢。”
亚美手里提着医药箱,站在门前。
“反正要去医院啦,你就对付对付坐在后边得了。”
“是嘛,这个箱子就拜托你抱着了。”
她把箱子递给松岗,没等对方说话就把门关上,随后拉开我们这边的门坐到后边,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她是故意的……应该是试探松岗的情绪。
我们坐着车子前往医院,路过烂尾楼时,我看到锦户先生满头大汗浑身颤抖的被押进警车。
那个状态,应该又是什么发作了。好在,他已经没法继续犯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