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踏进教室时，我的第一反应是窗帘被拉开了。
阳光从南侧的大窗直直地洒进来，照得讲台前的地板有些发白。我愣了一下，因为平常这个点窗帘都是一半敞着的，但今天像是刻意整理过一样，折痕整齐，连两边挂钩都扣得刚刚好。
教室里已经有几个人到了，光线里浮动着微小的尘粒。有人在擦黑板，有人趴在桌上补眠，还有人蹲在窗边翻便利店袋子里的早餐。空气闻起来带着一点草莓牛奶的味道，以及一丝快干了的拖地水痕。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时，听见前面那排的女生轻轻打了个哈欠。
「早啊——朝仓。」
是水川美羽。
她坐在桌上，双脚晃着，嘴里还叼着一根打开了一半的能量棒。她的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早上的光斜着打在她脸上，把影子拉得有些长。
「……早。」
我低声回应，把书包放到桌下。
「你今天眼睛有点肿欸，不会昨晚在哭吧？」
「没有。」
「吼～真的假的？昨天不是自由日吗？总不会一个人在家过得太寂寞了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拉开椅子坐下。水川瞪大眼睛，一副打算继续追问的样子，却在我盯着她三秒后终于投降似地举起双手。
「好了好了，不问了不问了。」她转身坐回座位，自顾自打开笔袋，把几支彩笔整齐排在课本上，「不过我说真的，今天窗帘这么整齐，不会是你来的比我早吧？」
我摇头。
「那谁啊……总不可能是我们班的懒人女王七海菜月？」
「不可能，她今天肯定又会踩着预备铃跑进来。」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阵小小的奔跑声。
「我迟到了吗——？！」
七海菜月推开门，气喘吁吁地站在门边，头发还有几缕没梳好。她背着鼓鼓的书包，肩带都要被拉断了似的。
「哇，你们居然都这么早……」
「我们没有早，是你迟了。」水川无情地吐槽。
「呜呜，别这样嘛～」菜月一边走进来一边揉眼睛，「我今天早上梦见自己参加女团选秀了，结果被选中后醒来发现闹钟根本没响……」
「听起来根本就是你不想醒的借口。」
我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七海走到我旁边的座位坐下，转头对我挤了个眼。
「朝仓，今天的发型很有精神欸。」
「嗯？」
「你自己没发现吗？后面的发尾翘起来一点点，看起来超像猫耳的。」
水川立刻凑过来观察，「真的欸，朝仓你要不要考虑染一撮毛色，扮个猫女郎——」
「不需要。」
「可惜了。」水川装模作样地叹气，然后又笑了，「不过话说回来，今天教室布置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我环顾了一圈。
确实有些微妙的变化。讲台上的花瓶换了颜色，原本贴在黑板角落的海报也被换成了新的社团招募。连教室后面那个掉了一半的留言板，都被重新钉了起来。
「是结城莉纱弄的吗？」我问。
「对喔，她今天早上超早就来了。」水川点头，「还带了块抹布自己擦讲台。说是想让开学第二周也有种『仪式感』。」
「她也太认真了……」
「那不是挺好吗？」七海接话，「感觉这种认真的人，总能把教室变得像动画里的那种。」
我默默点了点头。
结城莉纱是我们班的副班长，从小就有那种让人放心的气质。做事一丝不苟，说话有条理，是那种即使你站在走廊外也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正在当好学生」的存在。
「对了，她好像还说这周开始会有分组企划要筹备，跟下个月的开放日有关。」水川把最后一支笔摆正，「听说班会要投票选主办小组了，你有兴趣吗？」
我摇头。
「一点都没有。」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水川笑着，又转头戳了戳七海，「那你呢？你不是最爱搞活动？」
「我？我考虑看看啦……不过我比较想当背后策划，不想被老师点到去做班长那种事……」
教室渐渐热闹起来。
更多的同学陆续进门，推拉椅子的声音、早安的寒暄、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偷偷吃第二份早餐。
我看了一眼窗外。
校园的银杏树影子倒映在走廊边，一阵风吹来，树叶轻轻晃了晃。
新的一天开始了。很平常，也很明亮。
就在我转回头的瞬间，门口出现了一道身影。
——村濑小羽。
她的书包歪在肩上，手里拎着一瓶茶饮，头发有些蓬乱，脸上带着淡淡的、刚刚清醒过来的表情。
她朝教室看了一眼。
目光在我这里停了一下，然后没说话，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我低下头，把笔袋从书包里拿出来。
我们之间没有打招呼。
但我觉得今天这个早上，已经有点不一样了。
——也许是空气的味道，也许是阳光的亮度。
也许只是因为，今天她确实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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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的空气闷闷的，像密封塑料袋刚撕开的那一刻。窗户虽然开着，风却忘了来，只有窗帘偶尔抽动两下，提醒人还在夏天。
我把卷尺挂回讲台旁的钉子上。黑板上的时间表已经被改过五次，每一格都被红色马克笔重重圈起，再擦掉，然后再写上新的内容。
「午休集合，然后下午开始搬东西。」
球技大会的布置。
学校一年一度的大活动。这学期末的唯一集体热闹。
我走回座位，把自己的桌椅往后挪了两厘米。前桌的同学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朝仓——你的位置够了吗？」
水川美羽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带着一点点特有的清亮和无奈。
「够了，谢谢。」
「别客气啦。」她转过来，「不过你刚才量的那些尺寸，真的有人看得懂吗？你写得跟古文一样欸。」
「我以为写成那样大家会更认真看。」
「哇，原来是激将法！可惜我们班的智力平均值没这么高。」
她拍拍自己的课桌，坐下来，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罐气泡水，吸了一口。
「村濑不在吗？」
我点头。
「她去把上次画的布置图拿回来，说放在图书馆了。」
「喔——那她还真是用心啊。」水川耸耸肩，「我原本以为她就是那种随便配合的人，结果还挺在乎的嘛。」
我没有回话。
其实她是那种配合得太认真，反而像主导者的人。
「那我帮你画横幅可以吗？」
「可以。」
「我想试试看那种仿旧风格的字。」
她比了个大概的字体样子，手指在空中挥舞。我点头。
「可以用水彩或马克笔。」
「那你得给我找毛笔。」她一脸认真，「要有那种『昭和展』感。」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我还是说：「我帮你问问美术社。」
这时候，教室门口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我回来了。」
村濑小羽站在门边，双手拿着一叠摊开的纸。
「我用书套包着它们了，应该没有弯掉。」
「辛苦了。」我迎上去。
她把纸交给我，小声说：「其实我刚才看到结城同学在美术社外面，偷偷画草图。」
「……她不是说她要帮忙画黑板报？」
「对啊，但她画的好像是四格漫画。」
「那也算是文化展示。」我轻声回应。
我们一起把纸摊开，放在讲台上。
村濑用透明压纸条固定四角，动作很快。
「我们这次是用图文结合的方式。」她转向大家，「展示区会贴出准备过程的照片，也会有留言本。」
「有点像美术展的布置风格？」水川歪着头问。
「是。」
「那留言本要不要我们几个先写一写？」她笑，「不然到时候空荡荡的，会有点尴尬。」
「可以写一些引导留言。」我说。
「比如——『看到这个展，你想起了谁』？」村濑试着说了一句。
水川笑出声：「你是恋爱剧看太多了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样好像比较容易有人写字。」
「那我帮你想几个不会让人害羞的。」水川眨眼，「比如『留言本的第一笔，请留下一句今天的天气』。」
「……那会不会有人写三十度出汗中暑？」
「也是一种纪念啊。」
我们笑了起来。
我望着讲台上的布置图，那些框线、涂色、折角……全部都是她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我忽然有种感觉——不是她在配合我们，而是我们在参与她的节奏。
而我，也正好愿意继续跟着。
这时，教室门又被拉开。
七海菜月走进来，抱着一叠黑白影印纸。
「我带来了点参考图——昨天去图书馆找了很久。」
她走得很急，脚步带风。
「哇，七海好有干劲。」水川吹了个口哨。
「你们不是说要复古感吗？我找了从1985年到1998年间所有有保存下来的地方杂志封面。」
她把纸拍在桌上，指着其中几张：「这个颜色分布，还有这个标题字样，真的很好用。尤其这个版面排法——是我最喜欢的那种。」
她的眼睛发亮。
我注意到她每一页纸都编号了角落，甚至还写了适配建议。
「七海，你真的太可靠了。」
「别这样说，我只是……想做点什么让这个暑假有点印象。」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点点呼吸急促。
我心里一动。
不是每个人都习惯留下印象，但她正在努力。
我轻声说：「这些我晚点帮你复印一份，我们分成组去讨论。」
「好，谢谢朝仓。」她冲我笑了一下。
她转头的瞬间，我忽然发现她的耳垂上多了一个新小饰品，是一颗透明的玻璃珠，在阳光下有一点点蓝。
她在改变。
而我们这一群人，也正好在夏天的交界口，一起变成某种还说不出的样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