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彦没有再继续看着,他也没有转身逃跑。只是轻而缓慢地将自己破弱的魂体搬运到远处所注视的地方。
他的声音竟已完全消失了,哪怕他此前从未见过前岛纱理奈,可当生命再度在他的面前消逝的时分,他却还是忍不住感觉到一阵苦痛,一种惊人的苦痛。
可能人很难有这种感受,例如在你看新闻的时候,看到了人死去的新闻、看到了车辆碾死了小孩的新闻、看到了被火烧死的新闻、看到了被杀人犯杀害的新闻……你看到了无数的新闻,你会想着什么呢?
切彦很有可能跟你想的一样:真可怜啊这些人。他也依然会是这种想法,在这方面他跟你没有任何不同,或许有着别的想法的你才算做特殊。
但切彦不能接受眼见的死。
就如同我们此前所说过的那样,他无法接受已经知道一个人要死的信息,却无法拯救那个人。
像他这样的人,最终只能有两种活法,其一是成为圣人,那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圣人,以身作则,布施四方,最终在自己可以死去之时死去。
其二,则是成为不接受任何信息的人,一个尼特、死宅、社会的破落户、败类、杂粮。
绝不接收任何现实中的信息,只要没有自己所能预知的死,那便是与自己无关的,不是吗?
如果只是看着他的一部分人生,当然可以也绝对应该把他认定是其二的人,选择了沉迷在虚拟的世界里,绝口不提现实中的事情。
切彦不会因为被否定了而悲伤,他只会将自己二十年的近乎圣人、贤人、苦修者的人生给隐藏起来,告诉你,你想的是对的。
因为他逃避了。在成为了二十年的圣人后,他害怕了、逃避了、离开了。正因为做了所有无私的选择,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想尽一切办法拯救了自己想要拯救的人,他才会存在私心。
正是因为他的人生太完整了,所以他才会变得如此正常,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不想要长大,不想要成为大人。
可这些不都是题外话吗?切彦愣着神,从一切关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剥开了自己的外皮,伫立在原地。
殿子是什么时候赶到的呢?她的声音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什么时候从他的耳朵里从外往里钻,把大脑里眩惑的声响给剪掉,最终到达了他的耳蜗。
“……还好吗?”在切彦模糊的视野里,殿子的声音一阵阵侵扰着他的一切,但切彦却没法做出回应。
他只强迫、又再强迫自己、再三强迫自己,最终如同虾米一样把身体和头一同弓起。
但还是没有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里实在太安静了。
直到燃起了摇曳着的烛火的声音,直到终于出现了风和祷告的念经声时,切彦才发觉他已端坐得笔挺,紧绷着自己的脸和神经,紧绷着自己的一切。
他的双眼已经注视着眼前的棺椁,他无神的双眼从未离开那儿哪怕一瞬,他的身体全然是挺立的,他的精神也全然是挺立的。
【你参加了前岛纱理奈的葬礼,葬礼上有很多人到场,你虽然已经木然,但还是使用着自己已然无法正常运作的身体,试图将一些信息记录下来。】
【“前岛纱理奈”“被收养”“是前岛助收养的”“听说是前岛灰流的弟弟”“前岛纱理奈的父母都是很有趣的人”】
【诸如此类种种,你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记住,但覆水难收,已经过去了。】
【殿子没有你这般感受,她只是抱持着对死者应有的敬重,最后在葬礼结束后,将你扶到车上一同回家的也是她。因为你有些太过失落,最后甚至一切都交由她来解决。】
【那一日的午饭已经过去了,而晚饭是殿子简单做的煎沙丁鱼干、配上简单调味的豆腐、一些笋丝和味增汤。实在很简单。】
【你没有一直在那种情绪里被困扰,因为你知道这不应该存在,也不可能存在。】
【时间是往前走的,如果你一直只看着过去的事情,你便是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
“……不难吃。”在桌子的对面小口咀嚼着饭菜的殿子闻言顿了顿,但最后只是笑了笑,继续吃着自己碗里的鱼。
切彦也试着微笑,但最终他发现自己的脸肯定会很难看,于是便作罢。
端起碗筷,嚼碎了沙丁鱼的头,切彦很快很快地吃着自己的晚餐,与对面享受着事务的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知道吗,现在我们的这种饥饿,不叫做饿。”切彦吞咽下自己口中嚼着的食物。
殿子则没有这么讲究,口中含着米饭,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我们现在这种饥饿,是还有余地的饥饿,是家里没东西吃,但外面可以找东西吃的饿;是外面也关了门,但自己也可以去便利店的饿;是哪怕自己手头上没有钱,也可以乞讨,最起码饿不死的饿。”切彦说道。
“这种饥饿,是无法饿死人的。我们并没有饿过,没有真正饥饿过。”
“真正的饥饿是那种在自己的家里和外面,一切自己知道的地方,都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食物、没有任何生命活着的饥饿,只有这种饥饿才可能饿死人。”切彦道:“就好像病死在医院的人一样。”
“四周都是药物堆积而成的山,分明到处都是可以看得见的山,层峦叠嶂、华美异常,可自己却只能在泥土的坟墓中刨出些许泥巴,塞到自己的嘴里,最后痛苦地死去。”
殿子突然说道:“体验过吗?那种饥饿。”
切彦脸上挂着的嘴角突然弯上去,又突然向下收着,他的五官挤成一团,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点了点头:“嗯!”
沉重的回应,也许,还是只有切彦能懂吧。
“可是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切彦试着让自己的五官松开。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可他的眼睑也跟着放松了,于是便有某些应该是水滴的事物出现了。
殿子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碗筷,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