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精神从无意识之海中升起时,首先感受到的就是透过眼睑传来的光亮。
祀微微睁开眼睛,耀眼的灯光就刺得她用手背盖住眼眉。
“啊,忘记关灯了。”
进门的人轻声说完,只听咔嚓一声那刺眼的光亮就顿时暗了下来,但还是有几点贴墙的光源不至于让密闭的房间太过昏暗。
这让习惯了黑暗环境的祀终于能看清东西了。
自己所在的是一间类似病房的房间,而自己正盖着被子躺在医用布床上,身体还有股奇怪的限制感,看样子全身被打满了绷带和石膏。
刚刚把灯关掉的人走到了祀的床边,扶着祀坐起身子并递来了一杯水。
月白色稍显蓬乱的长发,琥珀色炯炯有神的眼眸,以及与祀差不多的娇小身材——身上披着一件工程用的白大褂直直盖到了膝盖位置。她是与祀截然不同,有着与这个身材的对应年龄相匹配的娇容,让人心生怜悯。
她是祀所在第84编队的列车工程师:斯尔凌特·克雷·阿修特罗夫克。可以说是小队唯二存活的人。
“一、一直没有你们回来的消息,我、我都快急哭了。”斯尔凌特纤细的声音有些颤抖。
并不是“快”。即便在有些暗淡的环境里祀也仍能看到她脸上残留的泪痕。
“斯尔凌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守卫,他们说阿祀突然出现在了达斯弗城的门前,就联系了我。还说什么现在没检查出忆乱反应,能把阿祀安排进城内的军事医院,那是……什么意思呀?”
看着斯尔凌特困惑又有些担忧的表情,祀垂下了头。
“……艾娜……”
祀双手捧着杯子,呆呆地看着涟波轻荡的水面,里面映出的是自己经过包扎的白净面庞。看来斯尔凌特还帮自己清理了一番。
“小艾……?她不是早就已经……”
祀轻闭眼睑,没有做出回应。
虽然艾娜被祀强行续命了一段时间,她在驱动暴食模块之前也的确能影响周围事物,但事实上只有祀能够直接看到艾娜,她也曾刻意不让这样的艾娜与其他人接触,所以在大家眼中,名叫艾娜的女孩早就死在了托尔莫的战役里。
“不,没什么。”祀摇了摇头,“新的重编名单和目的地已经下来了吧,给我看看。”
斯尔凌特听罢眼神有些迷离,像是在不知如何是好地在胸前紧握双手。
祀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不应该早就习惯了?就算拖着结果也不会改变的,只会影响新队伍的适应效率……”
“阿祀,听我说。”
一直以来斯尔凌特在和别人的聊天中都是弱势方,她突然打断了祀的话让祀倍感意外,便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斯尔凌特抿了抿双唇,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与祀对视。
“战争,已经结束了。”
“已经不用再去下一站了,阿祀。”她如此对着祀说。
“……原来如此啊。”祀呢喃着,“所以践踏者才会发动那种不顾损失的全面进攻,对吗?”
“是、是的……”斯尔凌特控着哭腔对祀解释,“他们的上层已经投降了,但底层士兵仍在负隅顽抗,有好几个战区都遭受了他们的自杀式进攻……”
结果就是,达克特他们都没能撑过这最后的攻势。
都倒在了黎明前夕。
祀握住水杯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斯尔凌特在她的身旁掩面哭泣。
某个少女对祀希冀的约定在她的耳畔回荡。
——一起活到战争结束。
这个本该永无希望的约定,完成了一半。
“所以,”祀把神伤抛之脑后,扭头看向斯尔凌特,“上面会怎么处理我们?”
能下意识说出“处理”两个字,祀的心里已经多少有些预期了。
“关于这个,还没有具体消息。但是他们要求包括阿祀在内的,多名现存编队队长作为代表,前往第四区总部……接受下一步指令。”
“居然不是第十二区的审判庭吗,还真有点意外呢。”
“不要开这种玩笑啦,我们又不是战犯……”说着,斯尔凌特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阴了下来,“但还是有不少忆界的灭亡和我们有关系吧,有些明明只要得到支援,也许就能撑下来……”
虽然斯尔凌特只是列车工程师,但作为常居后方的非参战人员,她所受到的冷眼和排挤恐怕不比祀他们少,而且只能做些简单的维修工作,就算有意愿也无法为战役提供帮助。
“别在意了,就算做的是这种最肮脏的活,战争胜利与否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抱歉打扰两位。”咔的一声,病房的灯被打开,从门口走进了一位护士,她的手里提着某种检查用仪器。祀早已清醒,并没有指责对方的冒失行为,只是向她投去视线。
据祀所知,现在城内的情况仍不容乐观,但也许是战争结束的关系,她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对星际拓客的明显恶意。
“我来为这位拓客小姐做进一步的忆乱检查,非常时期还望理解。”
“没什么,请便吧。不过我更在意,你们主动送了一批清道夫促成的忆乱兽,它怎样了?”
那位“护士”小姐微微一笑。“看来您全都了解了,也省去了试探的功夫。”
她没有正面回答祀的问题,而是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液晶屏中的场景,是祀不久前还身处其境的灰土平原,如今已列开; 一道道防线。
炽红的火线浪潮一波接一波地拍打在结晶巨兽的庞大身躯上,它从正面释放出的攻击都被尽数压制,看起来是守城军对它的单方面清剿,忆乱兽那不堪的样子与袭击祀与艾娜时形成了鲜明对比,此刻就像被当做一种节目被电视台播放。
[贾梅拉的压制工作已初步完成,接下来将进入……怎么回事?!]
主持人没有直接来到战场,而是对机位传来的画面进行实时报道,但接下来的一幕仍令她那经专业训练的嗓音出现了一丝动摇。
原本完美压制住忆乱兽——贾梅拉的防线突然被攻破,一根根从地下冲出的尖刺在瞬间冲破阵型,同时分裂成了无数忆乱体扑向战士,精准刺穿他们装甲的薄弱位置,残暴地拧断他们的四肢。
如果是身处其境的士兵,大概还能听到昔日战友的声音吧。
即便局势发生了短暂的逆转,第二防线更加凶猛的火力也仍将先前的局势维持了下去。
这幅光景,就像渴望归乡的亡灵被故乡拒之门外一般,只能不断呻吟死前对于牵挂之物的渴望,再被彻底抹杀。
“它的识别名是贾梅拉吗,我倒是在一部老特摄剧里见过类似名字的怪兽,真是讽刺。”
“它……是由战场上的人们聚合成的……”
“这便是我城士兵的荣光,星际拓客小姐。”护士将头扭向面露难色的祀与斯尔凌特,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还想冒昧一问,在战争结束的如今,你们的容身之所又在哪里呢?”
斯尔凌特把手搭在了祀的肩上,显得有些害怕。
“是我冒犯了。”只是过了两秒,她身上那悚人的感觉就跟没存在过一样,向二人低头致歉,“我们开始检查吧,没问题的话我们会尽快让您早些出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