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们常常一起坐在图书馆的窗边。
阳光透过玻璃，在木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棠翻着书页，偶尔抬头，目光越过书脊，悄悄落在周雨身上。
周雨总是低着头，铅笔在素描本上轻轻滑动，画着窗外摇曳的树影，或是雨天残留的水痕。
她的画里还是很少有鲜艳的色彩，大多是灰与黑，偶尔夹杂几笔淡蓝，像是被雨水稀释过的天空。
林棠有时会趁她不注意，往素描本里夹一片花瓣。有时是山茶，有时是雏菊，周雨翻到时总会愣一下，然后抿着嘴角，小心翼翼地把花捏起来，夹进书页里。她从不说什么，但林棠知道，她其实并不讨厌。
“你为什么总画雨，可以画点别的吗？”有一天，林棠趴在桌上，歪着头问她。
周雨的笔尖顿了顿，没有抬头：“习惯了。”
“可雨太孤单了。”林棠伸手，指尖轻轻点了点画纸上灰蒙蒙的天空，“加点别的不好吗？”
周雨抬起眼看她：“加什么？”
林棠忽然凑近，在她耳边轻声说：“比如...我，可以吗？”
周雨很是吃惊地看着她，她的耳尖瞬间红了。
林棠笑了，直起身子，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开玩笑啦，要不周末陪我去公园吧。”
周雨皱眉：“公园？”
“嗯，去看花。”林棠托着腮，眼睛亮亮的，“你可以不喜欢春天，不喜欢春雨，但至少看看春天的花吧？”
周雨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
正值四月，周末的公园里，春意正浓。
樱花如雪，风一吹，便簌簌地落下来，铺满了小路。林棠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等周雨，她的发梢沾了几片花瓣，像是被春天轻轻吻过。
周雨跟在她身后，脚步很轻，目光却始终低垂，像是怕看到什么，被什么刺伤。
“你看，多漂亮。”林棠指着一树盛开的垂丝海棠，花瓣粉白，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周雨“嗯”了一声，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
那里有一家三口。
父亲背着年幼的女儿，小女孩咯咯笑着，伸手去抓飘落的花瓣。母亲站在一旁，举着手机给他们拍照，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暖色的边。
周雨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林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瞬间也就明白了什么。
她轻轻碰了碰周雨的手背：“你还好吗？”
周雨低下头，声音很轻：“...没事。”
但林棠知道，她不是没事。
周雨的父母，从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和睦。
争吵、摔碎的碗碟、摔上的房门...那些声音像雨一样，淅淅沥沥地渗进她的童年。她习惯了在雨声里蜷缩，习惯了在争吵时躲进自己的房间，用铅笔在纸上胡乱涂抹，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尖锐的声音隔绝在外。
直到高中时一个春天的雨夜，父母终于决定分开。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周雨站在门口，看着父亲提着行李箱离开，母亲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电视。没有人看她，没有人问她“你还好吗”。
从那以后，她讨厌春天，讨厌春雨。因为春天本该是温暖的，可她的春天，却总是湿冷而破碎。
林棠看着周雨低垂的睫毛，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周雨。”她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周雨抬起头，眼眶微红。
林棠没有说“别难过”，也没有说“都会好的”。她只是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她。
“不要怕。”她在她耳边说，“我会陪着你。”
周雨僵了一下，随后，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下来。她的额头抵在了林棠的肩膀上，很轻柔，像是找到了依靠。
远处，樱花仍在飘落。
风一吹，那些花瓣便纷纷扬扬地飞起来，像是要把所有的遗憾和孤独带离人间。
周雨没有哭。
她只是静静地靠在林棠肩上，呼吸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安宁。
林棠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着她的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鸟。
远处，那一家三口的笑声渐渐远去，融进了春日的暖风里。
过了很久，周雨才直起身，睫毛低垂着，声音有些沙哑：“...抱歉。”
林棠摇头，伸手替她摘掉发间的一片樱花：“不用道歉。”
周雨抿了抿唇，目光落在林棠的指尖上，那里还沾着一点花瓣的碎屑。她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林棠的手腕。
“林棠。”她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却比平时多了点什么。
林棠看着她，心跳忽然加快。
“谢谢你。”周雨说。
林棠笑了，反手握住她的手：“谢什么？”
周雨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
回校的路上，她们走得很慢。
夕阳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像是某种无言的默契、无声的共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