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棠离开后的第二周，周雨在素描本上画下了第一朵完整的花。
那是一枝山茶，花瓣层叠如裙裾，边缘泛着淡淡的粉色，像是少女羞怯时脸颊上的红晕。
她画得很仔细，铅笔的线条从生硬到柔软，仿佛在触摸某种久违的温度。
画完后，她盯着那朵花看了很久，然后轻轻撕下纸页，折好，放进了贴身的笔记本里。
从那天起，周雨的素描本里不再有灰蒙蒙的雨。
她画花店橱窗里的圣诞玫瑰、温室里培育的蝴蝶兰、干花标本里的满天星。
每一片花瓣的弧度，每一根花蕊的走向，她都描摹得一丝不苟，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图书馆的管理员最先发现了她的变化。
“最近不画雨了？”老人在整理书架时随口问道。
周雨的手指顿了顿，铅笔在纸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圆点。“嗯。”她轻声应道，目光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雨...太冷了。”
老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一本植物图鉴悄悄放到了她常坐的座位旁。
十二月的风越来越冷，周雨却开始频繁地往花店跑。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裹到鼻尖，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花架间来回踱步，偶尔伸手，轻轻触碰那些温室培育的花朵。
“要买花吗？”店主总是这样问。
周雨大多时候摇头，但有时会买一小束耐寒的冬青，或是几枝风干的尤加利。她把它们带回公寓，小心地插在林棠留下的空罐子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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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那天，城里下了一场小雪。
周雨独自去了城郊的山坡上，那里已经覆盖一层薄薄的白。她坐在曾经和林棠一起等日落的地方，从包里取出那个玻璃罐子——里面已经装了小半的干花和树叶标本，每一片下面都标注了日期和花语。
“林棠，下雪了。”她对着罐子轻声说，呼出的白气在玻璃表面凝成一层薄雾，“你那边...也冷吗？”
没有回应，只有风掠过枯草的声音。
周雨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片风干的枫叶，轻轻放进罐子里。标签上写着：“12月24日，想念像枫叶的脉络一样清晰。”
回去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周雨的睫毛上沾了雪花，眨眼时便融化成细小的水珠。路过一家花店时，橱窗里摆着一束鲜红的圣诞玫瑰，在雪中显得格外夺目。
她走了进去。花店里暖气很足，混合着各种花香，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一小束白色的风信子上。
“这个季节还能开花？”她轻声问。
“是温室培育的。”店主笑着说，“要包起来吗？”
周雨点点头，付钱时指尖微微发抖。
接过花束时，她闻到了一缕淡淡的甜香，突然想起林棠卧室的味道——阳光、青草和某种说不清的花香混合在一起。
回到公寓，她把风信子插进花瓶，摆在书桌上，和罐子放在一起。两种白色在台灯下相互映照，一个鲜活，一个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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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城里禁止燃放烟花，但远处的高楼上还是不时闪过彩色的光。
周雨坐在窗前，素描本摊在膝上，铅笔在纸上游走。她画的是记忆中的林棠——站在圣诞玫瑰丛前，发梢沾着几片花瓣，眼睛弯成月牙。
画到一半，铅笔突然断了。周雨怔了怔，看着画中人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的光，她怎么也画不出来。
窗外，新年的钟声敲响了。周雨放下素描本，拿起桌上的玻璃罐子，轻轻晃了晃。
“新年快乐。”她对着罐子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罐子里的干花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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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中旬，寒流来袭。
“你在画花吗？”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女孩在她身边坐下。
周雨猛地抬头，心跳骤然加速——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看到了林棠。但下一秒，失望便如潮水般涌来。
“嗯。”周雨低声应道，合上了素描本。
“画得真好。”女孩笑着说，“能教教我吗？”
周雨摇摇头，起身离开了。走出几步后，她听见女孩小声的嘀咕：“怪人。”
她没有回头，只是攥紧了手中的素描本。硌得掌心微微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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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城里迎来了最冷的几天。
周雨在公寓里种了几盆风信子球茎，每天记录它们的生长。她画球茎冒出嫩芽的样子，画叶片一天天长高的过程，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奇迹。
窗台上的玻璃罐子里，已经装了大半的干花和标本。周雨轻轻晃了晃罐子，看着它们浮沉。最上面是一片圣诞玫瑰的花瓣，标签上写着：“2月14日，冬天里的红，像你笑起来的脸。”
二月底，一场突如其来的冻雨袭击了城市。
周雨站在窗前，看着冰晶在玻璃上凝结成的花纹。以往这个时候，她会拿出素描本，记录下雨水的轨迹。但现在，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罐子。
雨停后，阳光破云而出，窗台上的风信子嫩芽沾着水珠，在光下闪闪发亮。
周雨突然拿起素描本，铅笔在纸面上飞快地移动——不是画雨，而是画冰晶融化时的样子，画水珠折射出的彩虹，画风信子努力生长的姿态。
画完后，她盯着画看了很久，然后轻轻撕下纸页，折好，放进了玻璃罐子里。
标签上写着：“2月28日，冬天就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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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城市依然被寒冬笼罩，但植物园的工作人员说，温室里的第一株樱花已经结了花苞。
周雨每天都去那里，坐在长椅上，素描本摊开在膝头，铅笔沙沙地记录着花苞一天天的变化。
有时她会对着花苞发呆，仿佛能看到它绽放的样子，仿佛她在陪着自己。
“很快就能开花了。”园丁对她说，“再等几天。”
周雨点点头，目光却落在远处的枯树上。
她知道，真正的春天还没来，但这些温室里的花朵，这些她小心收藏的干花标本，这些正在生长的风信子，都在诉说着一个即将到来的季节。
罐子已经快要装满了。
周雨捧着它，轻轻晃了晃，看着里面的干花和画纸晃动。阳光透过玻璃，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窗外，寒风依然呼啸，但温室里的樱花苞已经微微泛红，仿佛在积蓄力量，等待绽放的时刻。
周雨发现，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期盼着春天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