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汽笛倏地鸣响,白色的蒸汽拖出一道尾迹,随后又立马消散在了寒冷的空气中。
伴随着轰隆巨响,一辆表面结有冰霜的巨型列车出现在了雪白的大地上,以每小时17公里的速度行驶着。列车的最前端是一扇V形的破冰隔板,在隔板的后方坐落着两台各有12个挖斗的旋转斗轮,由于一段时间没有启动过,此时斗轮的表面布有许多白色的厚霜。斗轮的后面就是列车的动力驾驶室,燃料在这里进行充分燃烧,为排列在列车两侧的四排履带提供动力,而这辆名为红鹿号的列车的车组人员也在这里控制着这辆长度相当于七十个足球场首尾相连,最宽处能并排停放近四十辆卡车的庞然大物。
一阵嘈杂的电流声过后,列车长的声音通过广播在整辆列车上响了起来。
“滋滋……测试,测试,这里是红鹿号列车长弗朗西斯·斯帝欧,很高兴通知大家,我们即将抵达巴黎,列车预计于一小时后抵达巴黎,请各部门做好准备。”
还没等列车长将广播内容重复第二遍,整辆列车上就爆发出了鼎沸的欢呼声,无论是生产车间内的工人们还是学校课堂里的学生们脸上都洋溢着按捺不住的喜悦和兴奋。
和其他车厢内的一派喜庆景象不同,第27号车厢内部鸦雀无声,甚至可以说是死气沉沉。但车厢内并非一点声音都没有,反而是充满着丁零当啷的声响,这是人们在穿戴防寒服时身上的金属部件碰撞发出的声音。防寒服是一件军绿色的连体衣,外面是一层尼龙布,里面垫着一层绒布,手脚的收口处有着可以收紧的皮带扣,一些容易磕碰摩擦的部位,比如肘部和膝盖等位置嵌着金属片,在胸口的位置挂着一只燃烧炉,上面的管道一面连接着腰间的天然气罐,一面连接着遍布全身的导热管。
“艾瑞克,你的气罐没有接好。”
说话的是一名蓄着短髭、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一边拉上自己防寒服的拉链,一边用担心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年轻人。
被提醒的是一名留着浅棕色短发的少年,他五官和脸部的轮廓刚刚显露出棱角分明的意思,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在听到中年男人的提醒后,少年那对棕色的眼睛立马瞟向了腰间的气罐。
“啊,还真是,多谢提醒,德里克叔叔。”说着,艾瑞克赶紧拆开气罐上的固定栓,重新将其扣了一遍,完事之后还扒了两下,这才确认气罐固定完毕。
叫做德里克的男人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指把艾瑞克胸前燃烧炉的观察窗擦了擦。见状,艾瑞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自己用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擦起了观察窗。
在确认自己能够透过观察窗清楚地看到燃烧炉里面的情形后,艾瑞克抬起头问德里克:“德里克叔叔,你之前来过巴黎吗?”
德里克点头道:“来过,是个好地方,我在这吃到了我吃过最好吃的蜗牛。”
听到德里克的回答,艾瑞克明显来了兴致问道:“wō niú是什么?”
“啊,你没见过吧,是一种又软又黏的小虫子,头上长了两个触角,背上背着一个像海螺一样的壳…你知道海螺吗?”
“我见过,之前我在第20号车厢的杂货摊上见人卖过。”艾瑞克回想起那时见过的漩涡状的壳,努力在脑海里根据德里克的描述拼凑着蜗牛的样子,“不过听上去感觉不像很好吃的样子啊。”
德里克笑了笑,说:“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实际吃了之后还不错。”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会后,他们所处的车厢发出了一声巨大、刺耳的金属划擦声。随着这道声音响起,车厢里的所有人都明白列车已经开始减速,所以他们穿戴、检查设备的动作更加紧锣密鼓了。
德里克取下自己的眼镜将其放到桌上,从桌上的另一角拿起了一条有松紧带的护目镜戴上,然后又拿出一只棉口罩扣在脸上,在把这两者都穿戴妥当后,他抓起一顶内村羊毛的皮革护耳帽套上,将系带使劲收紧之后扣上了卡扣。待德里克装备完善后,抬头看见对面的艾瑞克和自己做一样的打扮,完全看不出谁是谁,只能通过彼此装备的颜色款式来分辨。
随着履带碾压冰层的咔嗒声逐渐拉长,如同巨人放缓了呼吸节奏,红鹿号慢慢停在了巴黎的西南角,冰封的塞纳河上,此时列车长的广播再次响起:
“滋滋…测试,测试,这里是红鹿号列车长弗朗西斯·斯帝欧,列车已经抵达巴黎,预计停留时间为一个月,请第22到第28号车厢的搜索队准备出发,其余车厢的人员若要离开列车请提前上报登记。重复一遍,列车已经……”
呲——
随着液压杆的运动,第22到第28号车厢的车门冒着蒸汽开启,开启的车门对着外面倒下去,变成一块供人们进出列车的斜坡,车门内部嵌着的几块铁板此时则是变成了几级台阶。
随着一阵寒风袭入车厢,噼里啪啦的打火声此起彼伏,所有搜索队成员身上的燃烧炉里都冒起了火光。7个车厢的搜索队成员陆续离开列车踏上了塞纳河的冰面,不一会这条白色的河道上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艾瑞克刚离开车厢,发现脚下踩着的并不是坚硬的冰面,而是不知积了多深的积雪。放眼望去,视线被苍白的巨幕吞噬,天地间只剩下永不褪色的遗照相纸般的惨白。
尽管身体已经被冻得抖个不停,艾瑞克还是十分兴奋地问:“德里克叔叔,埃菲尔铁塔在哪?”
闻言,德里克四处张望了一下,随后带着艾瑞克攀上一旁的雪坡,走出塞纳河来到了曾经的巴黎街道上。在这里,德里克再度环顾四周,随后用手指向东北方说:“看,就在那。”
艾瑞克循着德里克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灰蒙蒙的天空背景下,看见了那座耸立着的铁塔,眼睛里浮现出了向往的光芒。
看见艾瑞克的模样,德里克不禁在口罩下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随后一起看向那座自己曾在尚有阳光的日子里远远瞻仰过的伟大遗迹。
和其余那些被积雪或多或少埋没了一部分的建筑不同,埃菲尔铁塔高耸着伫立在那里,铁塔钢架间呼啸的穿堂风卷走积雪,如同拒绝披上尸衣的钢铁巨人,在暴雪中倔强裸露出锈蚀的骨骼。
看着埃菲尔铁塔,德里克恍惚间产生了一丝错觉,仿佛这一天只是一个普通的冬日,再过几个月春天就会到来一样。但下一秒一阵刺骨的寒风扫过,德里克在一个哆嗦里回归了现实。
燃烧炉的闷响在德里克胸腔震荡,那是人类文明最后的脉搏,正在防寒服包裹的躯体里微弱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