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艾瑞克察觉自己说奥菲莉娅可以凭空发热的时候何悠悠表情有些不对,但对方在那之后并没有问些什么,而且等他后面再看去时对方的脸色也已经恢复如初,于是艾瑞克也就认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有继续深究。
冰封期的天空中虽然看不见太阳,但还是可以通过云层的明暗程度判断出现在是下午的一点多。艾瑞克和何悠悠经过一个露出雪地面的石头水盆,水盆里面凝着一面冰镜,边缘下方结出冰凌,勉强可以使人辨认出它原本是个喷泉。呼啸的冷风将雪花送至大地,雪粒在奥斯曼式建筑的破瓦颓垣上堆积成奶油卷边,原本从雪地里探出半截身子的铁艺路灯的灯箱全都不翼而飞,留下几根冻得干硬的电线从断口里伸出来兀自竖着,看上去像是许多被斩首的黑色尸身呆在原地暗自失神。
艾瑞克和何悠悠两人没有说话,默契地在返回路线上一左一右地搜寻着。然而越是搜索,两人心中找到奥菲莉娅的希望越是渺小,直到一小时后就连艾瑞克都对这件事不抱希望了。
似乎是看出了艾瑞克的想法,何悠悠恰当好处地开口:“看来今天是找不到了,我们干脆先回去吧,我也很担心红鹿号上的同伴。”
艾瑞克点点头,和何悠悠同来时一样,先扎进未被风暴侵袭的城区内,绕道回到了红鹿号的位置。红鹿号和二人离开的时候倒是没什么差别,硬要说的话就是它停靠的位置向西移动了几厘米,以及外壳上的油漆多了许多刮蹭的痕迹,将里面的金属原色露了出来,这是风暴中夹杂的冰雹的杰作。
何悠悠在尚有建筑留存的区域就跟艾瑞克告了别,走另一个方向返回了列车,而艾瑞克则是独自沿着出发时的路线朝第27号车厢走去。逐渐靠近红鹿号的途中,艾瑞克看见一个军绿色的物体倒伏在地上,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糟糕的设想。而当他走到那物体跟前的时候,他的设想化为了现实——那是一名搜索队员的尸体。
军绿色的防寒服外层布满了许多和红鹿号外壳一样的刮蹭痕迹,不同的是红鹿号的车壳没有被切破,而眼前的这件防寒服俨然已经成了一块千疮百孔的裹尸布。死者向下趴倒在地上,左手死死地扣住雪地,右手朝着红鹿号的方向伸出,五根手指无力地垂落,看样子直到最后一刻他也在试图返回红鹿号。
艾瑞克心情复杂地看着这具已经冻僵的尸体,太阳穴莫名地痛了起来。作为生活在冰封期的人,艾瑞克并不是第一次见尸体,只不过之前每次都有德里克在一旁陪着他。德里克会掏出十字架,虔诚地为死者祈求冥福,然后充满敬意地将死者身上的装备带走。
现在德里克不在这里,艾瑞克这才第一次知道独自一人面对赤裸裸的死亡时竟是如此惆怅的心情。他没有宗教信仰,没有办法为死者祈祷,只能轻声说了句抱歉,然后回忆着德里克过去所做的样子,从死者身上慢慢取下还能用的装备带走。
在拿走了一把铲子、一把冰镐、两瓶气罐以及他收集到的所有物资后,艾瑞克收拾好行装继续朝红鹿号走去。一走出残留着建筑的区域,艾瑞克顿时瞪大了双眼,因为他发现前方的雪地里,密密麻麻地嵌着一些深色的物体,像是某种怪异的图腾,又像是生出了许多巨大的毛头鬼伞。只花了两秒钟,艾瑞克就明白了那些东西是人,和之前那具倒在建筑间的尸体不同,这里的尸体直接暴露在风雪之中,表面早已覆上了一层冰冷的白毯,只有一部分肢体从中露了出来,得以让人窥见这聚集起来的死亡的一角。
说实话,艾瑞克被吓到了。即使他之前见过几回尸体,但像这样直面一场屠杀后的现场还是头一次。他的脉搏砰砰作响,震得他眼睛发酸,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这是他的求生本能在一个劲地报警,告诉他此地危险。
如果没有UU的话,我说不定也会变成这样——想到这,艾瑞克决定回去之后好好感谢一下何悠悠。
镇定心神后,艾瑞克迈起步子向第27号车厢的车门走去。可没走几步,艾瑞克就猛地一愣,因为他感觉到自己脚底传来的触感和雪地不同,更加凹凸不平,起伏也没有规律。艾瑞克逼迫着自己不去想自己踩到了什么,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着,同时脑子里有两个想法在一直做斗争:想要摆脱这种触感的冲动让艾瑞克加速,赶紧离开这片地方,然而另一种想法让他尊重死者,既然走过这片区域无法避免,起码不要践踏尸体。
最终艾瑞克还是没有跑起来,皱着眉头走完了这段令人生理不适的道路。
一踏进第27号车厢,艾瑞克立马就注意到了门边的地板上有着一片已经冻结的血迹。他的视线继续移动,看到血红蛋白冻结成锈红色的树突,蔓延在地板和墙面上形成又似珊瑚又似蕨类的图案。艾瑞克脑内登时警铃大作,下意识把手探向了背后的铁铲。
“放轻松,年轻人。”此时,一个温厚有力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艾瑞克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靠在墙上,嘴里还叼着一根香烟。他的长相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宽额头,凸眉骨,挺鼻梁,薄嘴唇,棕褐色短发,黑色眼睛——典型的英国脸。使得艾瑞克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看的,是他身上那件黑色的大都会警察制服和他抱在腰间的高顶头盔以及他胸前的银色火炬胸针,这说明他是自警团的一名警员。
见到这副装扮,艾瑞克悬着的心落了回去,铁铲也重新挂回了背包侧面的挂钩上。与此同时,艾瑞克注意到平时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的车厢今天的温度要更高一些,于是他又把防寒服的供暖档位拨回了默认档,一直充盈在他耳道里的呼呼热流声这才安静下来。
“你是从外面回来的搜索队?”男人眯着眼打量起艾瑞克,将口中的香烟取了出来夹在指间,“你看起来和其他的家伙不太一样,没有那么……狼狈。”
“只是风暴来袭的时候我刚好躲在了一个坚固的地下室里。”艾瑞克小心翼翼地找着借口,“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失去,只是回来的路上从死人身上回收了一些东西才看起来还好。”
“这样。”男人似乎没有怀疑艾瑞克的说辞,或者说他其实压根就不怎么关心,只是习惯性地做了问询,“欢迎回来。”
艾瑞克没有马上动身,而是再次瞄了一眼地上的血迹,然后看向男人问道:“这是?”
“啊——你是害怕这个啊。之前广播说有风暴要来的时候,有几个混蛋拉动了紧急制动开关把车门关上了,说是要外面的家伙给钱他们才开门。明明平时一个个连顿像样的饭都没吃过,这个时候倒是全都有劲得很呐!”说着,男人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枪套,“所以,我没有办法,只能——砰!”
闻言,艾瑞克想起了之前在外面看到的那片惨状,几秒钟之前萦绕在他心头的对于血迹主人的担忧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辛苦你了,警官,谢谢你。”艾瑞克淡然说道,迈步就要往里面走。
男人似乎对艾瑞克的平淡反应颇为惊讶,在他的认知里一个如此年轻的孩子是不会在经历过这些事之后如此冷静的,不由得使他对艾瑞克产生了好奇。
“你多大了?”
“我?1……15岁。”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可惜现在这年头吃不上几顿正经饭,能长这么大说不定还算营养好的……啊,对了,我叫肖恩,肖恩·罗利,以后估计还会经常见面。”
艾瑞克虽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男人要和自己搭话,但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同时对对方的话表示不解:“那个,你说以后会经常见面是?”
“啊,我以后会负责第22到27号车厢的治安工作,我的哨所在第25号车厢,有问题的话随时来找我。”
艾瑞克点了下头,之后在肖恩的目送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眼看艾瑞克消失在了视野中,肖恩回过头,不屑地看了眼地上已经结霜的暗红色斑块,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火柴擦燃,将香烟塞回唇间点着,一缕呛人的烟雾刚飘上他头顶就凝成冰雾,尼古丁微粒在空气中绽放霜花,像微型银河在空中流转。他深深吸上一口,蜷曲的烟丝在加速流动的空气中加剧了燃烧,暗金色的光芒像有生命一样在表面闪烁流动着,最后随着一团烟雾的吐出一齐暗淡下去。
突然肖恩意识到了什么,挑起一边眉毛自言自语道:“嗯?15岁?大冰封之后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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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有人没看过毛头鬼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