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响后，德里克缓缓开口：“何小姐，你知道德·克莱尔家族吗？”
何悠悠在脑海里搜索片刻，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似乎是因为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德里克这才拉开了防寒服的拉链，将军绿色的外衣和内穿的外套、毛衣从身上扯了下来，只穿着一件有些年头的白色棉背心，露出的坚实躯体上早已淌满了汗液。
“那马歇尔呢？”
何悠悠依旧是摇头。
“这样啊。”德里克转过轮椅，面朝何悠悠，表情中带着一丝犹豫，“本来这是不该被你知道的事，但看在你救了艾瑞克一命的份上，我稍微说一点吧。”
何悠悠没有说话，从一旁抽过来一把椅子，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去。她右腿跷一个二郎放在左膝上，左手扣住右腿小腿，右臂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脸颊微微上扬，表情漠然地注视着德里克。
德里克没有在意何悠悠那有些无礼的仪态，自顾自地开始了讲述。
“你知道理查一世吗？”
一世？是说哪个国王？我只知道好像有个称号很帅的，叫狮心王的人好像名字是理查？何悠悠努力回忆着。
“是说狮心王理查？”
“没错。在理查一世组建十字军东征期间，德·克莱尔家族为其提供了不少助力，不仅响应国王号召参军入伍，留在国内的家族成员也在平稳本土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
何悠悠没想到德里克会突然给自己上历史课，先前的兴致已经在德里克那催眠的语调中丧失了大半。
“1194年，理查一世返回英格兰，他对随他一同征战以及镇守本土的德·克莱尔家族成员赐姓布雷德（Blade），意为王国的利刃。”
嗯？布雷德？不是马歇尔？何悠悠抬起了一边眉毛。
“从那以后，布雷德家族就作为历代的英格兰皇室直属禁卫，从历史书上抹去了名字。但无论君主是什么人，布雷德家族一直都为王冠服务。”
德里克顿了一下，眼睛看向何悠悠，一字一顿地补充道：“直到今天。”
何悠悠点了点头：“所以你们两个姓布雷德？”
“不，我姓马歇尔。”
何悠悠差点走上去踹德里克一脚：那你前边说这么多是干什么？
德里克缓缓看向艾瑞克，粉色的灯光照亮他的半边脸庞，睫毛低垂下的阴影中，他的眼睛闪动着一星光芒。
“艾瑞克才是布雷德家族的人。”
何悠悠按捺住先前的冲动，让脊背再度落回木质椅背：“所以你们要保卫的人是……啊——这个你们也不能说吧……那你的家族和艾瑞克家族的关系是？”
“哦，之前我说德·克莱尔家族被赐姓了对吧，但当时并不是所有的家族支系都被赐姓，只有参与了十字军东征和平定内乱的家族成员及其后代后面改姓布雷德，从德·克莱尔家族中独立了出去，其余大部分的家庭成员仍然维持着原本的族系。”
何悠悠还是没能听出端倪，皱着眉头耸了下脖子。
“德·克莱尔家族之后的一任家主由于长子早逝无嗣，只能将家族继承给了长女。后面这名长女嫁给了马歇尔家族，连带着德·克莱尔家族的爵位和领地一起转入了马歇尔家族。”
听到这里，何悠悠才有了些眉目：“也就是说，你和艾瑞克其实是很远很远的远房亲戚？”
“可以这么说。”德里克思索片刻后点头，“最开始刚并入马歇尔家族的原德·克莱尔家族成员还是想要独立出去，于是向曾经的族胞布雷德家族求助。虽然最后这一目的并没能达成，但却让马歇尔家族逐渐与布雷德家族交好。直到今天马歇尔家族也在为布雷德家族的工作提供各种帮助，而我则是艾瑞克·布雷德的顾问。”
“顾问？”
“由于布雷德家族活动在暗处，并且家族势力一直刻意控制得较小，所以培养人才一直是他们的难处，而这一痛点就交由马歇尔家族来解决。”
何悠悠点点头。由于是十分接近皇室核心的家族，为了不让君主怀疑自己有二心，只能主动限制自己的势力发展。而由于各成员都要负责皇室成员的护卫工作，就很难有人手来进行新人的培养。
“那所谓的‘顾问’，都要负责什么呢？”
“一切。”德里克正色道，“贵族礼仪、皇室系谱、近身格斗、枪械射击……所有布雷德家族成员该掌握的一切都由我来安排。”
语毕，何悠悠的脸色变得有些不悦。
“哼，那艾瑞克的演技还挺好的，我都没看出来他是这么厉害的人。”
何悠悠的视线像刀一样划过艾瑞克的脸庞，心中盘算着等他醒过来之后要怎么惩罚这个家伙。
然而德里克的神态却有些窘迫，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又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何悠悠没有漏看这一点，大大咧咧地挑明：“怎么？马歇尔先生？你好像有话要说？”
听到何悠悠点破自己的心思，德里克轻叹一声：“其实艾瑞克他不是演的。他失忆了。”
“失忆？”
何悠悠瞪大双眼，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搭在椅背上的右臂也落了下来。她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见到真的失忆的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准确点来说，应该是人格分裂。他先前的记忆和知识好像都属于之前的人格，现在的人格把自己的出身和使命全都忘干净了。”
听到这，何悠悠脑海中出现了平时的艾瑞克和面对拿破仑一世时那有些不一样的艾瑞克。
“所以，我大部分时间见到的都是艾瑞克的新人格，他受伤的时候是原本的人格出现了？”
德里克点点头：“恐怕就是如此。”
“他失忆……人格分裂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那场暴动的时候。”
此话一出，何悠悠眉眼舒展开来：啊，是十年前的那时候啊。
但马上何悠悠又察觉到有一点不对，问：“那这么多年，你就没试过让他恢复记忆？”
闻言，德里克的面部肌肉纠在一起，沧桑的脸上浮现出既愧疚又愤懑的神色。
“我何尝没有试过，只是……这其中有些何小姐你不方便知道的原因。我能说的只有，现在我已经决心让艾瑞克就这样生活下去，我认为让他远离那些贵族间的勾心斗角才是更好的。”
说完之后，德里克缓和了一下神色，视线和何悠悠对上。
“今天我所说的，希望你能继续保密，别让艾瑞克知道。这些内容，我认为艾瑞克的朋友知道也无妨，但再多的事，知道之后是没法装作不知道的了，而且可能会让你陷入危险。”
德里克说话时双眼噙泪，神情近乎祈求，让何悠悠有些被慑住，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二人间陷入沉默，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伴随着呼吸机那呼哧呼哧的进气声逐渐清晰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安详地睡着的艾瑞克。
德里克隐隐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讲的有些太多了。如果只是想要回答何悠悠最开始提的那个问题，其实有很多地方都可以隐去，没必要说得这么详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今天突然这么多话，到底是逮住了一个能将深藏心底多年的秘密吐出的窗口，一时间有些收不住了？还是自己其实在内心深处，希望艾瑞克能够找回记忆，所以才把这些事告诉他的朋友，期盼着这女孩能提供某种帮助？
德里克越想越心烦，索性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一心念叨起希望艾瑞克能早日康复。
而德里克在苦恼的事情，何悠悠也同样在思考着。她不懂德里克为什么跟自己道出了这么多实情，换作是她的话，是不会一股脑讲这么大一堆出来的。她的心里也有两种想法在碰撞，一方面她想再见识一下那个成熟稳重的艾瑞克，另一方面她又希望自己同艾瑞克以及奥菲莉娅的关系可以持续下去。
怀揣着不同烦恼的二人，同时在心中惆怅地叹了口气。
